第3章_长孙秋水刘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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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那掌事宫娥闻言,一双冰刀似的眸子冷冷地盯在她的身上:「吾说过多少次,宫中舂米务必尽心,都是贵人口中之食,倘或错了一处,便有性命之忧。你可还记得?」

  「婢子记得。」

  「既是记得,如何舂出的米中还有米糠?你莫不是成心如此?」

  「婢子不敢。」

  秋水恭顺地低下头去,进到掖庭之前,她便已知晓前途叵测,未免横生事端,是以对待掖庭杂役未敢有一丝一毫懈怠之处。

  昨日舂米,她都是检查过之后才送出去的,断不会有米糠残存其中。

  只是她如今位卑言轻,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自然是掌事宫娥怎么说便怎么是了。

  她一力做小伏低,饶是那掌事宫娥憋了一肚子的气要发出去,到这会儿当着众人的面儿也不好再恣意了,只得一甩长袖,怒道:「虽非成心,但大错已铸,今日便责罚你清扫御道以儆效尤,什么时候吾说干净了,什么时候方停。」

  「诺!」她不争不闹。

  翠叶看着干着急,待回了屋便不住地替她打抱不平:「秋儿姐姐怎的这般好性儿?你舂的米可是我们这些人里头最好的,怎会有米糠掺杂其中?这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你,你怎么不说出来?」

  说?向谁说?

  秋水浅笑不语,这宫里踩低捧高本就是人之常情,掖庭也不例外,那掌事宫娥既是特意过来寻她的是非,想必后头定是有人指使。

  她就算辩解了,又有谁听,又有谁肯信呢?左不过再吃一顿苦头罢了。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估摸着要起雨了,秋水不再耽搁,拿上扫帚簸箕就出了房门。

  庭院深深,幽暗的御道夹在高墙之间,仿佛一条长龙匍匐在地,不见首尾。

  她低垂着头,纤细而柔弱的脖颈微伸,目光专注,手上一刻不停,仔仔细细地清扫着青石铺就的路面。

  当年行过此处,只顾贪玩耍乐,竟不知这里的一砖一瓦是如此古朴,历经沧桑。

  盛夏的风裹挟着水汽,从夹道中穿墙而过,终于为酷暑带来一丝凉意。

  秋水擦了一把汗,抬眼望去,却见自己才扫了不过墨丈距离,离那尽头尚且远得很。

  她静默了片刻,歇过一口气来,照旧垂下头去扫着眼前一尺之地。

  又一阵风吹来,这次不再夹杂着水汽,却隐约带着三两人语,呼呼喝喝,远道而来。

  她一怔,眼角余光瞥见御道上走着的三两宫人都贴着墙跪伏下去,深知是有贵人出行,忙也收起了扫帚簸箕,依着规矩跪拜下去。

  有了之前赵婕妤的例子在,此番再跪,她心中已无任何感慨,只是耐心听着那遥遥传来的脚步声,静待来人过去,莫要再耽误了洒扫。

  铿!铿!铿!

  不意脚步声伴着兵甲声传来,竟是执金吾开道。

  非贵人出行,乃是圣驾亲临!

  秋水心头蓦地大骇,趴伏在地上的双手不期然攥握成拳,她越发压低了身段,务必使自己泯然于众人。

  赤色绣衣下摆一蓬蓬从地砖之上如风扫过,玄色的车轮,踏着旧日辙痕,辘辘远行。

  秋水莫名屏住了呼吸。

  自她进长门宫的那天起,就再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他相逢,更不曾想过,相逢会是在这等情形之中。

  幸而那龙辇高覆着华盖,四幕垂帷,深不可测,倒可使她免了见面的忧虑。

  待最后一个侍从走出了眼角余光可见之处,秋水方呼出一口气来,轻支着扫帚慢慢直起了身。

  依旧要去扫那幽深狭长的御道,叵耐刚一挥动衣袖,便见一抹朱红映入眼帘。

  她惊慌抬头,却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你?」

  她曾经的近侍,凤藻宫的大长秋——苏闻。

  苏闻叹息一声,拱手躬身而拜:「臣下还当是看错了,不想竟当真是娘娘。」

  秋水亦叹息:「阿翁折煞我了,我已不是昔年皇后了。」

  「在旁人眼中或许不是,可在臣下眼中,娘娘永远是臣下的娘娘。」苏闻抬眸,目光掠及她素白卑贱的衣衫和手中破旧的扫帚,一时眼眶微红。

  他业已听闻秋水被调拨进了掖庭,知她日子艰苦,却未料到会艰苦至此。

  当年名冠长安的宰辅长女、艳夺城池的中宫皇后,怎会成今日这般模样?

  他打量着秋水,秋水亦打量着他,但见他已换作了中常侍的衣衫鞋履,正是天子近臣装束,想必这些年过得甚好。

  当初因她被废,凤藻宫几乎满巢倾覆,再无完卵。

  独有凤藻宫旁的长秋监,因着隶属内侍省,倒躲过了一劫。

  原本她有心要如意和万宁她们也留下来,不必跟她同赴长门受苦,可是如意等人宁死不从,背地里更是唾弃苏闻,都道他叛主、忘恩负义。

  她却不以为然,那一年中她的亲族都已沦陷,面对身边旧人,她最大的期盼便是能活一个是一个,至于怎样的活法,怎样的抉择,她并不在意。

  不能让所有人都陪着她在冷宫潦倒终生。

  是以,对于苏闻她并没有怨恨,反是欣慰,苏闻跟在她身边时日久长,对于天子的习惯秉性也比旁人了解得多,有他在身边,想必天子也能省却不少心力。

  苏闻是偷空留下来的,既是见了秋水,他心下稍安,略问了好,便疾走几步,追着龙辇去了。

  秋水收回眼神,握紧了扫帚,越发尽心扫了起来。

  将将扫至尽头,那边厢狂风便裹挟着乌云盖顶而来。

  刹那间,豆大的雨点,便似卷落的珠帘散了线,嘈嘈切切,大珠小珠落了满盘。

  御道两旁高墙耸立,并无屋檐遮挡,避无可避,她在雨中被浇个遍透。

  偏生掖庭无人前来,没有掌事宫娥发话,她这一通洒扫便算不得完。

  其实,她早该料到的,那些人既要她受磋磨,又怎会是轻易罚扫御道就能说得过去的?

  她默默闭上了眼,立在雨中,形单影只。

  片刻,却觉落在眼梢耳畔的雨水停歇,倏然睁眼,一道人影不知何时执着伞站在了她身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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