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番外6 请婚_断簪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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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番外6 请婚

  贺云鸿与凌欣笛箫合奏几天后的一个傍晚,一辆驴车停在了新被修缮的贺府大门外,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被人扶下了车,与他同来的家人向门上传了名姓,说有程思序要见贺老相爷。

  消息传入贺府,贺九龄马上示意要去见,被人扶上软轿,抬到了门口。那个程姓老者一见贺九龄缠着黑色带子的脸,就颤抖着上前,双手拉了贺九龄的手,失声痛哭:“贺兄,贺兄啊!……”贺九龄也叹息。程思序哭了半天,被人扶着进了门。

  当天贺云鸿下朝,就在父亲的屋里见到程思序。三个人一同吃了晚饭,然后贺云鸿与程思序谈话到了深夜,贺九龄在一边偶尔写些词句。

  不几日,弘兴帝特批丁忧归来的前右相程思序官上一级,接了贺相后一直空虚的左相之位。一时朝中哗然,许多人指贺云鸿徇私枉法,向皇帝进谗言,任用贺相往日的助手。

  不等喧嚣平定,吏部一个八品的小官吏宋源突然呈出了一封信,信中祥述了十多年前,郑氏通敌,联络北朝入侵,意在杀害那时的五皇子。人们都说此信不可靠,但是谋杀的对象是当今的皇帝,自然要彻查。案子立下,过程竟然出乎意料地顺利,各种人证物证相继出现,林林总总,一直牵扯出了戾太子指使亲信不事抵抗,斩杀贺相安排在军中的主战将领,造成北伐大军溃败;后来戾太子领郑氏禁军出城,竟有篡位之意,更别说他还带着郑氏几家家主离城投敌,甚至郑氏残余蛊惑人开了内城城门,纳寇入内,意在颠覆社稷,也被指为是为戾太子报仇……

  这些罪行太过重大,一经呈报,马上就得到了批复——郑氏族人纷纷被缉拿入狱,搜罗漏网证据。

  不过半月,郑氏皇后和戾太子因通敌谋逆,证据确凿,被虢去名位,郑氏已故之太傅等名人,都被夺了封名。活着的,有罪者被流放判刑,一族之人,尽贬为庶人……

  戾太子妃配合法度,呈出了戾太子的不法证据,被免刑罚,回了娘家。

  宋源因敏于察辨,官升两级。

  夏贵妃被追封为皇后,与先皇隆重同葬于皇陵。

  经此一案,郑氏两百多年的根基被拔起毁去,从此朝堂之上,郑氏再无影响。可是此事无论有多少证据,都被认为是贺云鸿为了讨弘兴帝欢心而下的狠手——因为从发起者,到审案、判案之人,全是贺氏一党中人,不给他人任何解救机会,贺云鸿“佞臣”之名初成。

  八月的一天,三日没有来上朝的皇帝,终于坐在了龙椅上。因先皇夫妇终于合葬,他看着心情不错。

  他才坐稳,王右相就开口道:“陛下,臣有本启奏,贺侍郎把持朝政!混淆陛下视听!近日有禹州州守上奏……”

  不等他说完,贺云鸿出列,行礼后说道:“陛下,臣有事奏禀……”

  有朝臣道:“贺侍郎!你只是五品官员,岂可随意打断右相大人的奏本?!”

  柴瑞却对贺云鸿点头:“贺爱卿,有何事启奏?”

  朝臣们早就知道只要贺云鸿张口,皇帝从来让他畅所欲言,此时敢怒不敢言,只能皱眉板脸。

  贺云鸿说道:“望陛下开恩,准臣迎娶云山寨梁姐儿!”

  朝堂中马上议论纷纷,王相自持身份,不愿与这个低品官员直接对上,可是其他人都接二连三地启奏:“陛下!贺侍郎此举极为不合礼数!自古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如此在朝上为己求婚?!实在是大为不堪!”

  “陛下,这位梁姐儿就是当初贺侍郎所娶的凌大小姐,两人已然和离,若是再聘,也要父母出面,哪里能如此随意?婚姻不同儿戏……”

  “臣倒是以为,若是贺侍郎一意要再娶前妻,该向安国侯请求,而不是在此巧换名义,叨扰陛下!”

  “陛下,贺侍郎以私事搅乱国事,此乃对陛下的大不敬!陛下该对之所行加以辨别,以正视听!”……

  柴瑞默默地听了会儿,看着贺云鸿说:“贺侍郎,许多人都觉得你不该求娶朕的义姐呢。”

  贺云鸿当庭深礼:“陛下!臣对陛下之姐仰慕甚深!前蒙先皇赐婚,可臣因种种莫测,不得不与梁氏分离,臣对此追悔莫及!望陛下代先皇恕臣少不更事之罪,容臣迎娶梁氏,不负先皇当初对臣的偏爱之心!”

  朝中有人公然交谈:“听听!如此无耻啊!”“打着先皇的名义,知道陛下对先皇的……”“佞臣!”

  柴瑞点头:“朕的义姐乃重情重意之人,当也不会辜负贺爱卿这份心意,如此……”

  王相终于开口:“陛下!臣等都听说陛下的这位义姐义薄云天,曾经引领京城军民卫守京城,臣启奏陛下,封梁姐儿为护国长公主,嘉奖其义举!”

  柴瑞看着贺云鸿叹道:“若是照王相这么一说,那你娶了我的义姐,就成了驸马,要退出朝事了。”

  贺云鸿低头:“臣,全凭陛下决断!”

  柴瑞像是思索了片刻,对众臣说道:“可是朕舍不得贺爱卿离朝,只好不封义姐为长公主,就多多封赏贺爱卿吧。夫贵妻荣,我义姐深明大义,想来也不会反对,贺侍郎只是五品……”

  吏部杨尚书马上出列:“老臣年事已高,正想求陛下容老臣致仕归乡,贺侍郎年轻有为,在吏部多有成就,老臣斗胆,向陛下举荐贺侍郎接替吏部尚书一职,为从二品……”

  有人大声抗议:“陛下,尚书一职,当由各部协议,再呈陛下审定,杨尚书此举甚为不妥!”

  杨尚书回答:“老臣只是向陛下举荐,并未有任何逾矩之意,毕竟老臣在吏部十三年,自贺侍郎入了吏部,就在老臣部下,老臣对贺侍郎了解颇深,知他能力卓著……”

  王相开口道:“杨尚书,官吏升迁要由业绩评定,非只凭一人之言。”

  有人说道:“可是杨尚书毕竟与他人不同,他与贺侍郎同部为官,对贺侍郎了解甚多。”

  又有人道:“陛下,官员任免有规程定式,不可在朝上任意指派。”

  许久没有说话的程思序开口道:“杨尚书可将意图写入奏议,吾等定会好好参考……”

  柴瑞按了下太阳穴,说道:“好,程相早些给朕一个说法,至少要在贺爱卿迎娶我义姐之前定下来,否则,朕会觉得委屈了朕的义姐,贺爱卿以为如何?”

  贺云鸿施礼:“谢陛下隆恩!”

  柴瑞一摆手:“免礼,哦,朕有些头疼,今天就散朝吧。”

  后面的寿昌大喊:“陛下起驾!”

  柴瑞在大家行将爆发的抗议说出口前,以军人特有的敏捷身手,几步下了高台,脚步匆匆地从后门离开了——他要根据地形和人口分布,定下十几个军事集散之地,早让人寻了各种地图和乡物志,都堆在桌子上……

  众人:……这是什么意思?!皇上才来了多久?亲事就这么允了?听这意思,贺侍郎必然是吏部尚书了?!这不是耍赖吗?!

  贺云鸿理了理衣袖,转身向殿外走,王相一步挡在他面前,严肃地说:“贺侍郎请留步。”

  贺云鸿一改方才的热诚表情,脸色冷淡,问道:“敢问王相有何事?”

  王相说道:“现如今,国事蹉跎,京城众多百姓嗷嗷待哺,陛下竟然如此懈怠,贺侍郎不觉有愧天下吗?”

  贺云鸿嘴角微挑:“王相此话何意?京城的赈济一直有户部拨下银两,禁军押解粮食的派放,吏部有关官员日日在场督查,我倒是未曾听到有何不妥之处,王相怎么以此诋毁陛下呢?”

  王相指了下空空的龙椅:“往日朝会至少有四个时辰,今日半个时辰都未到,还只是谈了贺侍郎的婚事……”

  贺云鸿摇头:“陛下有些头疼我又有何法?哦,在下还要回吏部料理些公务,实在无法在此闲谈,望王相恕罪!”说完,贺云鸿就要走,王相伸手再次阻拦,冷笑着:“我听说贺二公子在京城广建屋宅,他过去是官身,这甚是不妥……”

  贺云鸿扬眉:“我兄长已然请辞了官位,贺府总要有人掌理庶务,王大人府上也定是有人看顾着银两……”

  王相说道:“但是我怎么听说贺二公子游说人家搬迁,许诺年内就可住入他所建之房屋,如今京城多少人家住在棚户,这可是有巧言惑众,夺人祖产之嫌哪!贺侍郎难道不该自察一下?”

  贺云鸿皱眉:“这个,我怎么听说是因为东平郡开国公姜家,想重新规划京城道路,让我兄长帮着搬迁沿途之民户呢?”

  “什么?!”

  “皇后娘娘的外家?!”

  “重新规划京城道路岂可如此儿戏?!”

  “陛下知道吗?”

  “此事必须由朝官众议方可定论!岂能让一家代言?!”

  “吾等一定要奏本陛下……”

  “此事工部必须参与其中!”

  “需观天司勘测风水,以免动了龙脉呀!”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无人在朝上提议?!”……

  一片议论中,贺云鸿穿过人群,离开了大殿。

  进了贺府,贺云鸿让跟随的人散去,自己单独去见父亲贺九龄。

  书房里,贺九龄坐在窗下的椅子里,仰面对着窗户,贺霖鸿在他身边坐着,轻声读着邸报。

  贺云鸿进了门,虽然知道父亲看不见,还是行了一礼,说道:“见过父亲。”

  贺九龄点了下头,贺霖鸿放下纸张,笑着说:“这么早就下朝了?”

  贺云鸿坐下,挥手让屋子里的人都退下,拿起贺霖鸿放下的抵报扫了一眼,见屋中没其他人了,才说道:“陛下这两天忙,今天上朝只是为了允我求婚。现在官吏都在观望陛下的态度,想寻机进身。许多事我连提都不能提,否则一说出来,就会让人百般诋毁,以搏陛下的眼球,日后要干就更难了。我干什么,也被百般掣肘。陛下想建军事基地,无粮无钱无兵,真要是露了意图,必会被人狂谏。他已经定了主意,不想听那些,还不如不上朝,免得对不喜欢的事还得下决断,等等吧。”

  贺霖鸿笑:“你当殿求的婚?”

  贺云鸿点了下头,贺九龄挥手,喉中咳咳响,贺霖鸿解释说:“今天父亲又给我写了条,说可以出面替你求婚。”

  贺云鸿对贺九龄说道:“多谢父亲,但是我这次想自己去说。”贺九龄笑着点头。

  贺霖鸿坏笑着说:“这是怕大家不知道这是你的意思?”

  贺云鸿没接话儿,对他说道:“我把京城要重建道路的事透露了出去,大家都知你在为此建房,该有人想与你合伙,礼单要让我看看,有些人的礼,一文也不能收。”

  贺霖鸿点头说:“那是当然,我都会和你商量。”他叹气:“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陛下让姜家出面,看来是给皇后立威吧。我敢说,就是日后朝臣把此事吵到归回朝廷部署,最后领头的也肯定是姜家的人,他们挑了头,已经占了先机。”

  贺云鸿抹平自己朝服袖口的褶皱说:“最近许多重臣都承奏陛下,让陛下充实后宫,陛下过去连侧妃都没有,已经有人传言皇后善妒心窄,给皇后施压。陛下是想以此表明下态度,也是借此事从京城赶走一批人,有些人家府邸会以改建为理由,被迁徙分拆。”

  贺霖鸿看贺云鸿:“说起想赶人走,我听说郑氏同盟的那几家,都因为你让我在周围布置了抵抗点,府邸被抢之后还烧了个精光,积年的家私全没了,现在他们几府全借住在亲朋家中,你比那位凌大小姐真是狠多了。”

  贺云鸿哼了一声:“她那叫什么‘狠’?心软得一塌糊涂。孙氏立意要她的命,她这么多年也没报复,那时还被安国侯大骂……”

  贺霖鸿歪头斜眼看贺云鸿:“她对你也很心软哪!”

  贺云鸿瞥了他一眼,贺九龄呵呵发声,像是在笑——凌大小姐也没有报复贺家,还返身相救,这样的品性,一定要娶入门中!

  贺云鸿对贺九龄说:“父亲当年的安排还在,杨尚书当朝请求致仕,推荐了我,陛下在朝上已经允了,只等着在纸面上和他们扯些话语。程相揽了杂务,我需掌吏部,准备科举……”

  贺九龄点头,有人在门口说:“老夫人知道三公子回府了,想让三公子过去看看。”

  贺云鸿站起来说:“我这就去。”

  贺九龄抬手指,贺霖鸿忙扶起父亲,“父亲要一起去呢。”

  贺云鸿说:“我可以自己对母亲去说这事。”

  贺霖鸿说:“还是我与父亲都去吧,有些话,得我来说。”

  贺云鸿点头,出了门,等软轿来了,让人抬了贺九龄,自己与贺霖鸿一同跟着轿子走。

  贺府里到处露着残败,虽然只烧掉了几座院子,大多房屋还在,但是门窗都被砸烂过,找不到工匠修补,只钉了板子。家具也没几件完好的,各种瓷器就更不要说了,全都非毁即失,只是古董字画以及金银首饰等被贺霖鸿罗氏提前掩埋藏了,现在还能拿出来点缀些门面。

  两个人一路走,贺霖鸿见贺云鸿不停地打量周围,就笑着说:“怎么,想着如何修缮院子?别想了,如今我想找捡砖捡木头的人都找不够,哪里还有人来给你粉刷院落?”

  贺云鸿轻叹:“京城这一战,禁军死了四十多万,平民的青壮也死了快三十万人,现在禁军扩充,城中自然少了劳力。”

  贺霖鸿点头,“常掌柜说要造养老育幼堂,就是为了这些人的遗属。”

  两个人交谈着,走到了姚氏的院子,人们通报进去,姚氏被赵氏和罗氏扶着走出来,笑着说:“三郎来了?”

  贺云鸿看着姚氏完全灰白了的头发,心中暗叹,行了一礼,贺霖鸿跟着行礼,姚氏无视。

  贺云鸿和贺霖鸿扶着父亲贺九龄下了软轿,慢慢地走入正堂,坐了,等姚氏落座,贺云鸿和贺霖鸿才坐下。

  姚氏看贺云鸿还穿着朝服,坐姿挺拔,面容俊美夺人,气质清雅矜贵,从心底涌起喜爱,笑着说:“三郎真是大好了!为娘好是欢喜!娘跟你说,娘给你定下了……”她这些月来一直在为贺云鸿寻找亲事,可是奇怪的是,每次她一表示意思,那边就连忙推辞——开玩笑,京城谁不知道皇帝的义姐梁姐儿-凌大小姐,与贺侍郎早晚要复婚,贺侍郎明显是因皇帝父母双亡,想等安葬了先皇再开口,谁想趟这浑水?

  今天好不容易有个中等朝官的夫人带着女儿来了,话语中的意思是不求正妻,妾室也可。那个女孩子虽然长得不那么漂亮,可是性子极为温顺,对姚氏毕恭毕敬,全心讨好,姚氏觉得这女孩子虽然配不上贺云鸿,但是现在赵氏因那时姚氏说了“克夫”,与姚氏很疏远,平时一副死脸子,见了姚氏眼睛都不抬,笑都不笑,就仗着自己有贺家的两个后代,不再尊敬她这个婆婆了!罗氏更别说,三天两头说身体不适,来了也不说话,站一会儿就走。姚氏想掌家,可贺云鸿说不让她操劳,将薪俸给了罗氏,所以罗氏掌着贺府的银钱,就这么摆架子!姚氏自己没有了积蓄,从罗氏那里要钱总要等一两天才得到,罗氏张嘴闭嘴就说开销紧,姚氏觉得罗氏在拿捏她,一见罗氏就心厌!

  这些原因加起来,姚氏看着那女孩子深入骨髓的谦卑,觉得舒服得很,就松口说可做正室,对方诚惶诚恐,特别感恩戴德。姚氏说明天派媒人上门,对方千恩万谢地走了。姚氏心情舒畅——她现在真不像以前那么挑剔了,更注重平常过日子的感觉……

  不等姚氏说完,贺云鸿微笑了下,说道:“母亲,孩儿今日在朝堂求娶了梁姐儿,就是凌大小姐,陛下准许了我。”

  姚氏的笑容凝住,屋中的赵氏表情木然,罗氏微睁眼,转眼珠看贺霖鸿,贺霖鸿挑了下眉梢。

  姚氏眨了下眼睛,问道:“三郎,你说什么?”

  贺云鸿没有回答,盯着姚氏,姚氏摇头:“不!你不能如此!你的婚事该是父母做主!你怎么都不与我商量?!岂可自己向陛下请婚?!这不合情理!”

  贺霖鸿说道:“母亲,父亲希望三郎与凌大小姐复合。”

  贺九龄咳咳地出声,连连点头。

  姚氏对着贺九龄激烈地摇头:“不行!我不同意!”她看向贺云鸿:“三郎!你答应过为娘的!要经我同意,你才能和她在一起,可我不同意!”

  贺云鸿还是看着姚氏没有开口,贺霖鸿又说道:“母亲,我听三弟讲,他说只要母亲在意他……”

  姚氏愤怒道:“我当然在意他!我不在意他,会为他操心亲事吗?!你别想用这些话骗我松口!三郎!你发过誓,你不能娶她!”

  贺云鸿看着姚氏轻声问道:“母亲,为什么?”

  姚氏说道:“因为我不喜欢她!我看不上她!”

  贺云鸿点头:“我知道,可是,我喜欢。”他一说此话,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悄悄地往后退,果然,姚氏疯狂了:“三郎!你怎么能如此轻狂!你给我跪下!你这是不孝!”

  贺九龄拍了下桌子,咳咳地比划,不让贺云鸿跪,贺霖鸿说道:“母亲,父亲并不想让三弟下跪,这件婚事,父亲认可了。”

  姚氏怒火直冲上脑际,根本听不进任何话,咬着牙说:“我不认!就是不认!她是个山寨女子!粗野没有教养!名节败坏!她小的时候是个傻子!生出来傻子可是如何?!你若……你若敢娶她,我就死在你面前!”

  贺云鸿皱了下眉,贺九龄扶着桌子站起来,他说不出话来,也看不见,气得脸通红,暴躁不堪,摸索着走向姚氏,贺霖鸿忙扶住贺九龄,“父亲,请坐下,不要动气,容我说话。”

  贺九龄指着姚氏的方向咳咳叫着,姚氏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我不管你们要说什么!这个女子绝对不能入我府……”

  贺九龄手摸索到了桌子,使劲拍。姚氏捂着胸口叫:“你们这么逼我?!我死了吧!”……

  贺云鸿终于跪下,说道:“请父亲息怒,请母亲息怒。”

  贺九龄在空中使劲挥手,贺霖鸿也搀贺云鸿:“三弟,你身体不好,快起来。”

  姚氏哭:“三郎!我白疼你啊!你怎么对得起我?!你连招呼都不打,在我背后干下这种事?!”

  贺云鸿说道:“母亲,您可曾想过,我其实已经死了?”

  姚氏一愣,但是接着说:“可你没有死!你还活着,所以你要听我的话!要孝顺啊!”

  贺九龄气得又拍桌子,颤巍巍地要走路,贺霖鸿忙拦着:“爹!爹!息怒!请坐下,让我对母亲说吧。”

  姚氏接着叫:“我不听!不听什么救命恩人!她抛头露面!与那么多男子谈笑!破城时披头散发,皇城里都是戎兵!……”

  贺云鸿说:“母亲,破城那夜,她是与我在一起,是我弄散了她的头发。说来,我远比她不堪,当初我受刑后,母亲也是见过我的样子吧?”

  姚氏大哭起来,贺九龄使劲跺了下脚,指着姚氏叫,贺霖鸿一手拉着父亲的胳膊,一手又去拉贺云鸿:“三弟!三弟!快来扶着父亲呀!一起坐下!我来说好不好?”

  贺云鸿被贺霖鸿扯得起身,过去扶了贺九龄一只胳膊,低声说:“父亲,孩儿不孝……”贺九龄转身紧抱着贺云鸿,哀哀地哭了。

  贺霖鸿看着姚氏说:“母亲!您想没有想过,当初,如果您没有简陋婚礼,惹怒了凌大小姐,后来又用搜院逼走了她,凌大小姐胆大机智,有江湖背景,也许在贺家危机之时,她能帮父亲大哥和三弟一把?”赵氏发出一声呜咽,用手捂了嘴。

  姚氏哭着摇头:“我不信!我才不信!她粗野无礼,没有家教,对长辈不孝,是个搅家精!”

  贺霖鸿又说道:“母亲,陛下当年看出凌大小姐与三弟是天生地设的一对,才托夏贵妃请先皇主婚,现在三弟得陛下重用,陛下又对凌大小姐敬重有加,这门亲事对我们贺家,对三弟都是极大的好事,母亲为何因一己私怨而苦苦阻拦?”

  姚氏大声说:“我是他的母亲!这婚姻之事该由我决定!我已经跟别人家说定了……”

  贺霖鸿说:“这婚事本来父亲想出面,但三弟希望凌大小姐看到他的诚意,才亲自请婚,现在陛下准了,父亲也同意,我是家中最长的儿子,也赞同,论君臣,论父子,论夫妻纲常,母亲都不该反对,可为何母亲要如此哭闹?强逼三弟更改心意?这如果传扬出去,人们会怎么看贺府?怎么看三弟?母亲这么不谙事理,父亲已经如此动怒,望母亲平心静气地想一想,好好安慰父亲。”

  姚氏泪眼看众人,赵氏年轻的脸上一片枯槁之色,含泪呆视虚空,罗氏站在一边,低头不语,那边,贺云鸿搀着贺九龄的手臂,贺九龄用袖子抹着脸,贺霖鸿在她面前,虽然神色恭敬,但是眼神严厉,没有温情,姚氏忽然发现,这个家,她竟然是孤单一人。

  姚氏抽噎着:“你们……你们都……”

  贺霖鸿点头:“我们都不反对,凌大小姐与三弟情投意合,连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尽力撮合。这几个月,凌大小姐足不出皇宫,明显是皇后娘娘在有意维护她的声誉。我听说许多重臣高门之子,曾每日与大皇子一起,与凌大小姐玩耍游戏,都跟着大皇子呼她为‘姑姑’。如此荣宠,京中无任何一人可比。母亲!您口中对凌大小姐毫不尊敬,若是陛下知道,会如何感觉?”

  姚氏心中对凌欣太过痛恨,实在忍不下这口气,这些对凌欣的好话非但没有让她冷静,反而让她更加疯狂,她切齿地说:“不管你们说什么!我就是不喜她!就是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贺霖鸿深吸了口气,说道:“父亲,母亲,从今后,我就是贺家的家主!”

  姚氏呸了一声:“你以为家主也能自认的?!”

  贺霖鸿说:“一家不可无主,大哥身死,父亲被伤,我为兄长,自然该我当家做主。”

  姚氏哼了一声:“想的倒挺美!”

  贺霖鸿看向贺九龄:“父亲?”贺九龄点头,贺霖鸿又看向赵氏,赵氏行礼:“我听二弟的。”

  贺霖鸿看向贺云鸿,贺云鸿行礼:“是,二哥。”

  贺霖鸿面对姚氏:“母亲,父亲大嫂和三弟都同意了,这家,如果不分,事情要我来说了算。”

  姚氏怒看贺霖鸿,她最不喜欢这个儿子!从小就不听话,吊儿郎当,这些年,变本加厉,骗了她,现在竟然要当家主?!她说道:“我去告你忤逆!看你当什么家主?!”

  贺霖鸿看着姚氏说道:“母亲,您不觉得您已经变得很不讲道理了吗?”

  姚氏怒道:“你竟然敢这么说我?!怎么不是不孝?!”

  贺霖鸿看了看周围,说道:“那些婆子丫鬟里面,有些是母亲战后特意找回来的吧?”

  姚氏皱眉,贺霖鸿继续道:“若是她们能劝慰母亲,我留下她们也没什么。”

  姚氏哼道:“她们的死活关我何事?!”

  贺霖鸿对罗氏说:“明日就全赶出府去吧!这些人不知规矩,不懂礼仪……”

  此时战后,京城一片萧条,出去了哪里有饭吃?这些人一下猛醒,都纷纷跪下:“二公子!”“老夫人!”有人瞟着贺霖鸿,哭着对姚氏说:“老夫人,您,您别闹了……”“老夫人,有今天是多么不容易,我一家全死了……”

  姚氏怒骂贺霖鸿:“你竟敢让人慢待你的母亲?!”

  贺霖鸿说道:“贺家已历一次覆顶之灾,京城大半毁于战火,我家今日能再聚于此,实该谢过天恩,从此兢兢业业,行善积德,不枉余生。三弟的婚事已然得陛下应允,绝不可拖延,我决定,贺家马上准备亲事,迎娶梁氏。”

  姚氏叫:“不行!”

  贺霖鸿看向罗氏道:“三弟在朝上说的是迎娶梁姐儿,这是表示不再与安国侯有瓜葛,你替府中给梁姐儿下聘,要下到云山寨那些人中去……”

  罗氏刚要答应,姚氏嘶声道:“我没有同意……”

  贺九龄使劲拍了两下桌子,贺霖鸿说道:“母亲无需插手此事了,就让我娘子筹办吧!”

  罗氏行礼:“是。”

  姚氏看着几个人,愤然道:“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不孝的,合起伙儿来欺负我!我凭什么要让你们高兴?!我跟你们说,我不认这亲事!我是贺家主母,我就不信,有人能不顾母命娶妻……”

  贺霖鸿皱眉:“母亲难道不是在贺府之中?贺家兴旺难道不是母亲之幸?”

  姚氏流泪冷笑:“我不认,贺家就不能兴旺了?三郎就不做官了?既然你们不顾及我的心思,我何必在意你们的前途?!”说完这话,她大感畅快!她现在充满怨恨,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她已经没了嫁妆,下过次大牢,丈夫成了这个样子,二儿子竟然自封了家主来压制她,最喜欢的儿子背叛了她!她还要顾忌什么?日后贺家发达,享受富贵荣华的,不就是这帮对她不忠不孝的人?嫁入贺家的那个山大王不就成了人上人?三郎与陛下交厚,就是没有这件婚事,贺家还能被杀不成?贺家再没落,还能少她一份供养?她就是不能让他们如愿以偿!

  姚氏说完这些话,屋子里的人都看着姚氏,贺九龄颤抖着手指,向姚氏的方向咳咳发声,贺霖鸿摇头:“母亲,您听听自己的话语,除了您自己,您可顾及到别人?”

  姚氏眼泪汪汪地看贺云鸿:“我顾及了三郎!可他是怎么回报我的?!”

  贺云鸿对贺霖鸿说:“你们先送父亲回去吧,我与母亲谈谈。”

  贺霖鸿看贺云鸿,贺云鸿点头,贺霖鸿去扶了父亲,说道:“父亲,我们先回去吧。”又向罗氏使了眼色。几个人往门外走,贺霖鸿对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说:“你们都先下去吧。”他对罗氏道:“你盯着,明天选三五个懂事的,要是没有合适的,就从外面再找。我们贺府不事奢华,用不着让这么多人干站着。余下的人如果不想出府,就当府中粗使的人,好好把院子整整,云山寨的人一到,尽快行六礼,早办婚事!”

  罗氏点头,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们站起来,小声哭着离开了。

  屋子里就剩下了姚氏和贺云鸿,姚氏对着贺云鸿咬着牙说:“三郎!你对不起娘!”

  贺云鸿看着姚氏说道:“我见母亲如此,实在心疼。”

  姚氏流泪:“你心疼?!你心疼就该跪下!”

  贺云鸿马上撩衣跪在了姚氏面前,看着姚氏说:“母亲,孩儿真心想侍奉母亲天年,让母亲余生安泰。”

  姚氏哭着摇头:“三郎!你可知母子连心!你小时生病,为娘日夜看护你!你一餐一饭,无不是为娘亲自照看!你可是忘了?!”

  贺云鸿摇头:“母亲,孩儿不敢忘。”

  姚氏痛心疾首:“那你怎么能不听娘的话?!怎么能中意娘不喜欢的人?!你怎么能如此不孝?!”

  贺云鸿直直地看着姚氏说:“母亲,我是个人,我有我的喜爱……”

  姚氏打断:“你喜欢那个女子竟然比娘亲更多?你选了她而没有选你的娘亲?!天下跟你最亲的是你的娘啊!谁生了你养了你?!”

  贺云鸿说:“母亲,我今天能跪在这里,是因为那个女子救了我,我的命也是她给的……”

  姚氏说:“我听说你下城去救了她!城破之夜,你舍了娘亲,去和她在一起,你已经还了她的情!”

  贺云鸿沉静地回看姚氏道:“我不想还情,我要她的命也是我的。何况,那份和离书本是无效的,我从不曾放她走,她一直是我的妻!若是我想接她回来,只需向陛下打个招呼,她就能回我府中。只是,上次婚礼不甚隆重,我觉得对她不起,才想再好好操办一次,让她风光地进门,知道我对她的敬重之心。”

  姚氏怒:“你……你那时发誓,是在骗我?!”

  贺云鸿问道:“母亲可是真的在意我?若是真的在意,就会体谅我的心意……”

  姚氏声嘶力竭:“我为何要体谅?!没有我,你能有什么心意?!你怎么能对你的生身母亲耍心计?你还有良心吗?!”

  贺云鸿深深叹息:“母亲,孩儿会奉养母亲终年,但是母亲,孩儿已经不属于母亲,甚至不属于自己了……”

  姚氏悲愤地说:“三郎!什么叫不属于?你的身体发肤,无不受之父母!你怎么能不尽孝……”

  贺云鸿说道:“母亲,您放心吧,我会对您尽孝的。”

  姚氏抬头盯着贺云鸿说:“你若真心孝顺,你就去退掉亲事,娶娘给你选的人!”

  贺云鸿摇了摇头说:“娘,这是我做不到的事。”

  姚氏气得疯了,哭着说:“你这个忘恩之徒!和你父亲一样!我根本就不该为你花那么多心血!你怎么没死?!”

  贺云鸿点头,轻轻地说:“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我明白娘的意思。”

  姚氏失声痛哭,贺云鸿淡然道:“我原谅母亲。”他站了起来,行了一礼,像往常一样道:“母亲先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请安。”转身走了出去。

  门外,赵氏和罗氏在等着,院子里站满了神色张皇的丫鬟婆子们。贺云鸿低头走了出去。赵氏和罗氏对视了一眼,都不想马上进屋,罗氏说:“我们去选几个给母亲的人吧。”

  赵氏点头,罗氏对一群人说:“都随我来。”与赵氏领着人们出了院子,到旁边的院落里逐一挑选去了。

  姚氏一个人屋中哭了几声,停了下来,听着外面的动静,发现没有人声,她走到窗边看出去,一院空落落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姚氏只觉心中的痛苦无以复加,又气又堵,还有种莫可名状的空虚,她走入卧室躺倒床上,算是病了。

  贺云鸿急步往外院的书房赶,不久就追上了走在软轿旁的贺霖鸿。他的心绪低落,一路无语,兄弟两个把父亲送回了外院的书房,又与贺九龄说了会儿话,让人来给贺九龄读书,才行礼告退。

  贺霖鸿与贺云鸿走出了书房的院落,在路上,贺霖鸿对贺云鸿摇头:“你可真够狠心的,就为了要个婚礼,闹成这样。”

  贺云鸿叹息:“不仅是婚礼,怎么也得把话说开吧。”

  两个人又默默地走了会儿,贺霖鸿叹道:“你的选择是对的……”

  贺云鸿摇头说:“我没有选择,母亲也没有选择。”

  贺霖鸿想了想,明白贺云鸿说的是情:人的感情是无法强迫甚至无法自己改变的,对凌大小姐,贺云鸿无法放弃爱,母亲无法放弃恨,没有什么可选择的他项……他苦笑了一下:“吵出来也好,我成家主了,不然谁都不听我的话。你要用哪个院子?”

  贺云鸿说:“还是我住的那个,房子没有破损,就是要好好打扫了,家具嘛,她很懒,一定不会从宫里搬,可是……”他停下,眼睛半垂,看着脚前的地面。

  贺霖鸿想了想,嘴角翘起来:“可是什么呀?是不是她这回会带来一张自己的床?”

  贺云鸿面不改色地说道:“让她带吧,不然现在找人打婚床,又要花费许多时间。你让人多准备些床上的绣品,她不喜针黹,又不愿麻烦别人……”

  贺霖鸿问:“她从宫里出嫁,你觉得皇后娘娘会短了她床上的单子?”

  贺云鸿不耐烦地说:“怎么也要多些,免得不够用。”

  贺霖鸿笑道:“三弟看来很自信……”

  正到了分路口,贺云鸿也不告辞,稳步走远,回院落更衣去了。

  贺霖鸿看着他的背影嘟囔:“我都是家主了,他对我还是一点都不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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