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番外5 听笛_断簪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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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番外5 听笛

  姚氏上下打量孤独客,说道:“郎中可是给我三郎看了?”

  孤独客说:“已经看过了,贺侍郎还是要静养,平时不要有人打扰。”

  姚氏很怀疑地说:“我上次听说,郎中给了那药三四日后,就该好了。”

  孤独客阴阳怪气地说:“什么叫就该好了?这也要看人,若是无忧无虑,放心休息,没人在院子外面像看守般盯着,也许就好得快些。若是总有人来说三道四,指手画脚,还送来各种没用的药,反伤了他的肝气,那怎么好?!好也得又给治坏了!”

  姚氏生气:“你这人好无礼!凭什么你给的药就是好的,别人的就是没用的?!”

  贺霖鸿忙对姚氏说:“母亲,请先回去吧。”

  姚氏怒看贺霖鸿:“你怎么护着外人?!”

  贺霖鸿叹气:“母亲,这位大侠给过母亲丸药,母亲用后就没有昏厥过,想来治好了母亲的心疾。他也为父亲和三弟治过伤,他是我们的恩人。”

  姚氏讥讽地看贺霖鸿:“那你怎么不让他去看看你那生不出孩子的媳妇?”

  贺霖鸿说:“大侠去看过了,说她能生……”

  姚氏鼻子出气:“可多少郎中都说不能生了!”

  贺霖鸿皱眉说:“母亲,贺家倾覆之前,我娘子没有离我而去,为保住清白,她吃药毁容,又添虚症,就是她从此无子,我也会与她相守终生。”

  姚氏被贺霖鸿当着孤独客的面顶撞,指着贺霖鸿道:“你听听!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有脸这么说,是公然不孝!”

  贺霖鸿说:“母亲,人间除了孝道,还要讲情义……”

  姚氏说:“什么情义!就是蒙了心窍!……”

  里屋门一开,贺云鸿走了出来,外面穿了件黑色的便袍,对姚氏行礼说:“多谢母亲前来,我还有事与郎中相谈,请母亲回去歇息。”

  贺云鸿语气郑重多于亲切,姚氏皱了眉,来回看贺云鸿和孤独客,贺霖鸿对周围的丫鬟婆子们说:“扶老夫人回去。”丫鬟婆子们都看姚氏,没人动弹。

  贺霖鸿咬了下牙。

  姚氏还想说什么,可是见贺云鸿面无表情,心中生悸,起身道:“那三郎,你有空来看我。”贺云鸿又一次行礼,姚氏慢慢地走了出去。

  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个郎中给贺云鸿带来了那个粗野女子的消息,难道三郎想复婚?!姚氏一想到此,就怒火中烧——这绝对不行!她决定赶快给贺云鸿定下亲事!母命难违,这世道讲的是孝顺,皇帝也管不着!

  她走后,贺云鸿从怀里拿出一方折好的白帛递给孤独客道:“多谢了。”说完一行礼,马上回身走入了内室。

  孤独客将白帛放入怀中,挑眉看贺霖鸿,贺霖鸿摸了摸自己的脸,孤独客一笑,两个人一起往外走,孤独客对贺霖鸿用教训的口吻说:“人若是不懂事,大多是惯出来的。”

  贺霖鸿叹气:“家母过去被家父护得很好,家父现在又不能说话……”

  贺云鸿回到内室,雨石帮着脱去便服,贺云鸿坐回床上,雨石退了出去。

  贺云鸿顺手拿起卷宗读着,看了几份,觉得累了,靠在了身后的被子上。他拿起枕边已经展开的信纸读了一遍,眼睛看向窗外,天色淡蓝,有风从窗缝间飘入,他久久地不动,眉头微蹙:明明信里已经说得露骨,她在宽慰他,她说了她的爱意,可是他还是觉得不够,就是不够——不然她怎么把这信折得这么狠?有的地方已经开裂了,明显不想留一辈子……

  良久,贺云鸿出声说:“进来。”

  雨石忙进屋问:“公子?”

  贺云鸿闭上眼睛说:“帮我理理院子,找些小孩子来,只是小心些……”

  雨石忙说:“公子不用多说了,我明白,现在好多高门大户都在遣散人。”

  贺云鸿又说:“院子外面那些人……”

  雨石接茬:“全赶走?”

  贺云鸿点头说:“用二公子的名义,有事,让他担着。”

  雨石马上答应:“是,公子。”

  孤独客回宫,已经是傍晚,可还是马上去见了凌欣。一见面,就给了凌欣一个白帛折成的小方块,凌欣接过来,见白帛边缘用一枚象牙雕成梅花的夹子别着,片刻秒杀了她的纸星星。孤独客找了个椅子径自坐了,凌欣攥着白帛说:“我已经跟皇后娘娘说了小柳姑娘的事,她说要问一下陛下,毕竟那是贵妃娘娘贴身的侍女。”

  孤独客点头说:“没事,我等着就是了。”

  凌欣脸有些红,问道:“贺侍郎……”

  孤独客说:“吃了你的东西,看着活过来了。”

  凌欣笑了,又问:“你下次何时去?”

  孤独客说:“两天后吧?看是不是真的封了口。”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孤独客看凌欣手里的白帛,凌欣说:“这夹子是可以打开的,大侠若是想看,自己看就是了。”

  孤独客立刻不高兴地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才不会干这种事!”

  凌欣问:“那您在等什么?”

  孤独客理所当然地说:“在等着你打开,我看看里面是不是写了字,别弄得我白跑一趟。”

  凌欣笑:“这明明是有墨迹的!”可还是打开,看了一眼,不无失望地给孤独客看,说道:“看看,就这四个字。”

  这次,白帛上没有什么名头或者结尾,只笔势凌厉的四个字:“但为君故”。明显是贺云鸿用正常的右手写的,不再是左手那种带着些笨拙的古朴,而是笔笔锋芒,勾点有力。

  孤独客倒是点头了:“这就对了。”

  凌欣将白帛折了,有些难受——贺云鸿怎么不写回信呢?孤独客大概看出了她的意思,说道:“这个时候,对贺侍郎来说,可不是要甜言蜜语了。姐儿,既然你们挑明了心迹,再山盟海誓的,就没用了。贺侍郎要做的,是怎么风光地将你娶入贺家,给你一个夫人主母的名份,其他的,全是假的!多言多语,反让人生疑,姐儿可别想岔了!”

  凌欣脸发烧,“哦……”

  孤独客指着问:“姑娘可知这四字何来?”

  凌欣说:“不是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吗?”

  孤独客看着凌欣叹气,凌欣不解:“怎么了?”

  孤独客说:“看来姑娘忘记了,那时姑娘腿伤,喝了我的酒,就诗兴大发,说了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凌欣皱眉:“我真……真不怎么记得了……”

  孤独客阴柔地笑:“算了,你不记得你后面干的事情,我也不说什么了,只跟你说,这四个字,是你说的那首诗后面的句子,他在说他会为你安排事情,当然,也在告诉你,那天他听见了你说的话,还有,这句话引的是诗经里的段子,原诗中有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贺侍郎这是说他不能来看你,可你要接着给他写信哟!……”孤独客摸着下巴看凌欣,一副“我比你聪明多了”的表情。

  凌欣惊讶:“有这么多意思?!”如此弯弯绕!

  孤独客点头,“姑娘幸亏让我看了吧?不然不给贺侍郎写信了,贺侍郎会伤心啦!你还不好好谢我?”

  凌欣只好行了一礼:“多谢大侠点拨。”

  孤独客翻了下白眼,起身说:“我去看小柳了,我对她说了姑娘给贺侍郎做了吃的,她就说要给我做点心呢。”也要秀一下恩爱!

  凌欣问:“那她是明白事了?”

  孤独客说:“有关我的事,她都挺明白的,看到了我的衣服破了,就给我缝补,见我坐下,马上给我端茶,那日城破,她一直在我身边,听我说话特别用心……别的,我又何必在意呢?”

  凌欣笑着说:“那大侠快去吧。”孤独客告别,飘忽袅然地走了出去,的确有夏贵妃的神韵。

  次日,皇后姜氏叫了凌欣过去,将小柳的文书递给了她,说道:“陛下说,柳姑娘照顾了母妃那么多年,也算半个女儿,不能马马虎虎地嫁了。”

  凌欣一愣,说道:“哎呀!孤独大侠已经准备带着小柳姑娘去云山寨成亲了,还让我干爹和杜叔做媒呢。”

  姜氏笑:“请姐姐去跟他说,可不能那么草率,陛下还让我给小柳准备一份好嫁妆呢。这婚事,一定要在京里办,小柳姑娘要从宫里抬出去,以宫中女官的身份出嫁,至于媒人,自然还是可以让韩壮士和杜校尉来当男方的媒人,宫里也会为小柳出官媒。你给我讲过孤独郎中的家世吧?是不是原来是个医药世家?陛下的那个意思,要给他个地位,不能委屈了小柳姑娘,让人说她只是嫁了个江湖郎中,陛下说那样的话,娘娘也不会喜欢。”

  凌欣忙说:“那得多谢陛下了。孤独郎的家毁了,才自己起了这个名字,自认孤独,是心死的意思。他大概不会认回本家,可既然他要娶小柳姑娘,想来他本来就准备重新开始了。”

  姜氏点头,说道:“我会对陛下说一下,郎中要是想带着柳姑娘出去走走,我也不拦着。现在京城太乱,也不是成亲的时候。等他们回来……”她含笑看凌欣。

  凌欣忙打断说:“怎么也该入秋了吧?”

  姜氏笑:“姐姐竟然这么容易害羞了。姐姐别操心这事了,这段时间就在宫里陪着我,姜家的人都搬出去了,我可觉得孤单呢。”

  凌欣问道:“小螃蟹呢?还有,小二螃蟹呢?”

  姜氏咯咯笑,对旁边侍立的玉兰说:“去找大皇子来。”

  玉兰躬身说:“好。”

  一会儿,小螃蟹就跑了进来,张嫲嫲跟着进来,行礼说:“姑娘方才过来,大皇子就扒着窗户看呢。”

  小螃蟹扑到凌欣膝盖前,拉了凌欣的手,带着乞求的表情说:“姑姑,我喜欢吃姑姑做的饼干!姑姑明天早点来行吗?”

  凌欣把他抱在膝盖上坐了,问道:“怎么啦?”

  小螃蟹抱着凌欣的脖子把脸靠在凌欣的肩膀上叹了口气,凌欣被这么个小孩子老气横秋的作态逗得大笑起来,看姜氏说:“娘娘千万别催得太紧,孩子现在胆气弱,要多玩玩才好。”

  姜氏苦笑:“只是让他写了一篇字,就这种模样!日后……”她摇头:“苦日子,不多着呢?陛下说他生日后就要找太傅了,伴读现在就得开始挑选了……”

  凌欣惊讶,看小螃蟹说:“他才多大?”

  姜氏说:“这都过了年了,六月就四岁了。”那现在才虚岁三岁半,后世才两岁半!这万恶的封建时代。

  凌欣抱紧小螃蟹给他拍后背,说道:“还小呢!姑姑这么大,字都不认识!”

  姜氏小声说:“你可别这么说,他更不好好写字了。他是大皇子,嫡长,哪里能有清闲?”凌欣也默然,可怜的小螃蟹!更使劲地给他捋后背,小螃蟹全身没了骨头一样,懒熊一样趴在凌欣肩头。

  姜氏又看着凌欣笑:“姐姐要赶快成亲才好,陛下昨天说可惜贺侍郎没有儿子,无法当伴读呢……”

  凌欣大红脸,对着小螃蟹说:“伴读还不好找?你让一群孩子来玩,和谁玩得好,喜欢欺负谁,或者喜欢谁欺负你,不就成了?”小螃蟹点了下头。

  姜氏又笑:“姐姐真风趣,好吧,我就让人多叫几个孩子进来,姐姐能带他们一起玩吧?”

  凌欣说:“当然可以啦,我那时在云山寨,就是领孩子玩。而且,我那位军师总说,孩子的阳气足,和他们多待着,身体好,运气也好。”

  姜氏笑:“这么说,我也得和他们玩了。”

  凌欣说:“就是,现在是早春,正是让孩子在外面跑的时候,别拘着他们。”

  姜氏说:“那好吧,日后每天姐姐就巳时来吧,我们陪着他们在花园里走走。”

  凌欣知道那是早上九点到十一点,点头说:“好时候,我来带着他们玩游戏。”

  姜氏微笑着点头。

  等到了孤独客要去贺府的日子,凌欣做了红烧狮子头,用豆酱代替了酱油,也算看得过去,又写了封柔情蜜意的信,让人请了孤独客过来,将两样东西给了孤独客,然后对他说了皇后的意思。

  孤独客点头说:“我明白陛下和皇后的好意,我就与你干爹杜叔先回云山寨,带着小柳姑娘在外面走走,让她在外面玩玩,那孩子自幼在宫中,没出去过。”凌欣点头,想到韩长庚杜方要离开京城,真觉得有些难受。

  孤独客笑着说:“姑娘别伤心,我想今年我们怎么都得回来,贺侍郎肯定不会把婚事拖得太久吧?”

  凌欣不看孤独客,说道:“山寨里,谁想来京城,就都来吧……”

  孤独客嘿嘿笑着:“都来?看来姑娘是认准贺侍郎要给姑娘一个大的婚礼了吧?”

  凌欣脸红着说:“何必要指着他给个婚礼?这次,我也要办得热热闹闹的!这也是我选的郎君,我可得显摆显摆呢!”

  孤独客提着凌欣的食盒转身说:“那我得对贺侍郎说一下,姑娘这个架势,看着像是在嫁人吗,倒像在‘娶’……”

  凌欣吓得忙道:“郎中!千万不能这么说!”

  孤独客斯文地笑:“好吧,不说不说,但是你的意思我明白……”飘着走了。

  凌欣送走了孤独客,自己也窃笑。她不敢说是在“娶”贺云鸿,但是这次和上次不同,无论如何,她都要拉着云山寨当自己的娘家人参加婚礼,大张旗鼓!

  云山寨的义军有救驾之功,还有消息传来,童老将军和梁成带的军队已经夺回了卧牛堡及关下三城。

  梁成的骑术在汉人中绝对是顶级了,据报他在阵前与敌军将领拼杀,无一次败落。新晋的太平侯孙承功跟着童老将军到了前线,虽然马术不如梁成,但是在战场上领着步兵相搏,也是一员猛将。云山寨出来的青少年们,个个敢拼敢上,大涨了周朝兵士的士气。两军交锋,周朝军队一改一往的颓势,次次赢得胜利。

  梁成还收集了爆竹火药,弄成了炸药包,虽然不及凌欣做的,可是声音很大,震耳欲聋,用在了攻城上,一个月就夺回了三城。童老将军率大军围住了卧牛堡,梁成夜间带人登山,将火药投入关隘中,瘫痪了对方的防卫点,天明时周人攻山,一日就收回了关隘。

  现在梁成与童老将军和太平侯孙承功正在肃清关内残兵,听说不久就会搬师回京了。

  这个弟弟一回来,凌欣相信自己的婚礼会更风光!

  又过了几天,孤独客带着小柳要和韩长庚杜方一起回云山寨了,凌欣到宫门处给他们送行。他们有两辆马车,旁边几匹马。

  凌欣不常见到小柳,这次见到她,觉得小柳比上次的样子好像又清醒了些。小柳穿了一身暗青色的细麻男装,头上是男发髻。她常在宫中,皮肤白皙,眉目如画,穿成了男子,也显得特别清爽。孤独客穿着灰色锦缎的短衫,做工虽然粗糙,但是料子好,腰间还挂着个红色的大荷包,绣得花团锦簇,看着乱七八糟的。他本来是副阴险的气质,这么一穿,就成了个文质彬彬的富贵闲人,俨然是一行人中的家主模样。

  杜方一身淡灰儒衫,看着是新做的,他胡须整洁,至少显得文质彬彬,学识渊博。

  只有韩长庚还是衣着朴素,褐色的粗布圆领衫配黑色裤子,像是个仆从。与他们同行的,竟然还有两个太监,都穿了黑衣服。孤独客介绍道:“这是福昌,他帮着看护小柳,就也与我们一同去,这是他的义父。”

  凌欣知道福昌是当年废帝身边的人,夏贵妃一定是通过他设计了废帝,就忙对两个人行礼,福昌还礼,小声说:“姑娘多礼了。”那个老太监带搭不理,使劲咳了两声。

  孤独客一个手势,牵马的人们将马缰递了过来,凌欣心中有些不舍,可也知道孤独客和韩长庚杜方该去接韩娘子及一寨女眷,就说:“大家一路好走吧,我在京城等着你们早点回来。”

  韩长庚就对凌欣说:“姐儿就住在宫中吧,不要到处乱跑,也别去玉店那边了。”

  凌欣答应了,韩长庚和杜方上马,福昌将老太监扶入了马车,自己坐在了马车座上,小柳攀着鞍子,兴奋地对孤独客说:“娘娘!我们就要出城了!娘娘一直说要出去看看,现在娘娘可是高兴了?”

  孤独客翻身上马,点头说:“我当然高兴,在外面可比在宫中舒服。”

  小柳上马,骑到孤独客身边,问孤独客:“娘娘,我们这回要走远路吗?”

  孤独客看韩长庚,韩长庚说:“去云山寨,我们人少,可也要一个来月吧?回来人多,至少要走两三个月呢。”

  孤独客严肃地看小柳:“到了外面,你要听我的,江湖上,不都是好人。”

  小柳忙点头,说道:“小柳全听娘娘的!”停了片刻,她瞪着眼睛凝视孤独客,孤独客回过脸与她对视,小柳却移开了目光,微低了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孤独客说:“出城去了,如果有事,你别怕,我会护着你的。”

  你?!韩长庚杜方和凌欣几个交换了下目光,谁都不说话,福昌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孤独客坦然点头说:“那就全仗姑娘了。”说完,他对凌欣挥手:“姐儿回宫吧!”韩长庚杜方也摆手:“姐儿,快回去吧!”

  凌欣行礼,福昌赶动马车,几个人骑着马,不久就在乱瓦残墙中清理出的街道上走远了。

  凌欣肩膀垂落,走回宫去,真觉得有些孤独。又想到自己不过在这里待嫁,而姜氏却要在这里住一辈子,决定多陪陪姜氏。

  姜氏选定了八个孩子,定下了日子和时辰让他们进宫,到了钟点,与凌欣一起去了御花园。

  听了凌欣的话,姜氏将自己未满半周岁的小儿子也带了出来。下了宫辇,就让人抱了过来,自己亲自抱在怀中,让他晒晒太阳。这个孩子出生后,她就一直担惊受怕,无心照料,弄得孩子也瘦小,没有小螃蟹当初那么活泛,凌欣说要多出来透透气,还要常常亲手抱抱。

  见母亲抱了弟弟,小螃蟹就抱凌欣的大腿,凌欣就一把将小螃蟹抱起,让他坐在了手臂上。

  凌欣与姜氏走入御花园的月亮门,里面已经站了一大堆宫人,还有随着孩子们进宫的丫鬟婆子,人数比站在中间的几个孩子,多出好几倍。

  姜氏走入了花亭,让人用幕帐遮了西北东三面,坐在了南面朝阳处,让小孩子半躺在自己怀里晒太阳。穿着小斗篷的小婴儿两手在空中抓动,像是要抓住阳光。

  凌欣抱着小螃蟹走到几个孩子面前,放下小螃蟹,让他和孩子们面对面,自己蹲在小螃蟹身边。小螃蟹拧着身体依偎着凌欣,半是羞涩半带着好奇地看几个小孩。那些小孩都穿着精美的绫罗外袍,头上披发总角,颈上带着金项圈之类的。他们想来是被家里人教导过,都绷着小脸,僵直地站着。

  凌欣对着小螃蟹轻声说:“这是来找你玩的小朋友啦,来,我们认认。”张嫲嫲过来,低声介绍着:“这是枢密使张老大人的长房长孙,张泽……”凌欣点头,在小螃蟹耳边小声说:“小泽!”“这是岳太师的长孙,岳洪兴……”“小兴!”“这是老宁王的长孙柴衍……”“小衍啦!”“这是黄太保的孙儿,黄仁……”“小……人……不成,小黄!”

  “嘻嘻……”小螃蟹笑了,有别的孩子也笑了。

  等都介绍完了,凌欣知道这些孩子都是公卿重臣的孩子,凌欣刚要介绍小螃蟹,小螃蟹张口说:“我叫小螃蟹,这是我姑姑。”孩子们都笑了起来,小螃蟹又笑了。

  凌欣站起来说:“既然大家都认识了,我们就玩游戏吧!”其他孩子们还有些忸怩,小螃蟹跳:“好呀!好呀!”

  凌欣指着小螃蟹穿的一身软麻夹衣对周围的人说:“明天穿这种衣服来,容易跑跳。”丫鬟婆子们都看亭子里的皇后,姜氏笑:“姐姐说什么你们就听吧!”

  旁边的人们才低头称是。凌欣回头对姜氏竖了下大拇指,姜氏抬起衣袖掩了下口。

  凌欣开始带着几个孩子在空地上做游戏,其实这个年纪,也就玩玩老鹰捉小鸡,一网不捞鱼之类的,可是四五岁的孩子们天性正是喜爱玩闹的时候,不多时,就一个个疯跑得满脸通红,相继脱去了外面的锦绣外袍,只穿着里面的衬袍,跟着凌欣在空地上来回跑。姜氏怀里的小婴儿也兴奋得啊啊叫,凌欣本来想领他们玩一个时辰,可这帮孩子渐渐气喘,满脸是汗,小半个时辰就有些脚步趔趄了。

  姜氏发现自己怀里的小婴儿竟然含着笑睡着了,忙让人拿了锦被,好好裹了,上了宫辇先走了。

  旁边看着的一帮丫鬟婆子们,脸上都露出担心的神色,张嫲嫲过来对凌欣说:“她们怕孩子着了风寒……”

  凌欣也怕这帮孩子会病,娇贵成了这样,不能猛地玩过了,就停了下来,说道:“今天就到这里了,大家来,把手叠放在一起,一起大声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大家也不懂是什么意思,零零落落地说了。凌欣点头说:“下课。”

  张嫲嫲马上示意众人跟她走,领头进了御花园旁边的宫殿,凌欣跟着进门,发现里面竟然生着炭火,沿墙早竖了屏风,各府众人纷纷将孩子们扯入屏风后,给他们更衣,连小螃蟹也被张嫲嫲拉入,从头到脚擦拭了,换了一身新衣服走了出来。

  凌欣原来以为自己也就带着孩子们上一堂体育课,可现在看来,简直像是扒了大家一层皮一样,而且,这些孩子们出来了也没马上离开,都被拉着往椅子上坐了,张嫲嫲低声告诉凌欣:“要落落汗才能再出去……”就这体质……凌欣笑着说:“大家想不想听故事呀?”

  几个孩子都相互看,只有小螃蟹很捧场:“想呀想呀!姑姑讲啦!”

  凌欣给山寨的小孩子们讲过八百遍童话故事了,驾轻就熟地讲了一个。古代的幼儿教育全偏重道德,没有什么真的为孩子写的故事。欧洲到了十九世纪,才有了真正的儿童文学,凌欣很同情这些孩子,一个个生下来就承担了家族的责任,日后会和小螃蟹一样,被学业和各种教训压个半死。所以,在这短短的一个时辰中,她希望这些孩子们都能自在快乐。

  讲了故事,时间就差不多了,凌欣刚说:“今天哪,我们就到这里了。”见几个孩子眼睛里露出不舍的眼神,就拍手说:“我们唱着歌说再见吧,这个歌叫蜗牛和黄鹂鸟,这个蜗牛是个小结巴,是这样唱的,啊门啊前有棵葡萄树,啊嫩啊绿呀才发芽……”

  这支歌唱出来,就那么两个调子,特别好学,一支歌唱完,才三十几秒,大家很快就学会了,一起唱了一遍,才笑着分头走了。

  凌欣抱着小螃蟹坐宫辇回了姜氏的宫殿,小螃蟹拉着凌欣的手急忙忙地往里面走,一见姜氏就说:“娘!我饿了。”

  凌欣笑:“是呀,跑了半天,自然饿了。”

  见平常不好好吃饭的小螃蟹这么说,姜氏高兴极了:“快!上餐来!”

  小螃蟹说:“我的朋友们肯定也饿了,娘,明天我们一起吃饭吧!”

  姜氏特别感动的样子,说道:“我儿真是善心之人,好,我就让他们明日一起与我儿用餐吧。”

  午饭上来,大家吃了,小螃蟹打了个哈欠,姜氏忙让人带他去睡午觉。

  凌欣说:“若是留了孩子们吃饭,就也得让他们一起午睡了。”

  姜氏说:“那就午睡吧,反正现在天气也好,收拾出间大殿,让他们在那里安寝。”她叫了张嫲嫲进来,把事情说了,张嫲嫲退下,姜氏笑着看凌欣,小声说:“当初陛下,可就是与贺侍郎这么从小交好,一起吃饭,同榻而睡。”凌欣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心说难怪后世宦官专权,皇帝最后信任的,都是从小陪伴自己的人。

  姜氏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微叹道:“不知道这些人中,会不会有像贺侍郎那样,对陛下忠心耿耿之人。”

  凌欣想了想,说道:“那就多找些人来,广泛撒网,总能捞出几条鱼吧?”

  姜氏掩口笑,然后说道:“我看小螃蟹也喜欢玩,那好吧,我就再找些人来,有的也不见得每天来,趁着天气好,还让宫里热闹些。”

  于是,凌欣成了皇家幼儿园的体育教师,每天早上带着小孩子玩一个时辰,然后孩子们进餐,睡午觉,接着,会有个老学究来给大家上个课,讲些礼义廉耻之类的东西,大概是来平衡一下凌欣在早上讲给孩子们的那些古怪故事和教的结巴儿歌。

  玩闹后的下午,凌欣要帮着姜氏处理事务,别说京城,皇宫里的混乱还远远没有理清。

  凌欣抽空也给贺云鸿写封信,告诉他自己干了什么,只是孤独客不在了,她做出东西来,皇后姜氏以柴瑞的名义送入贺府。这样一来,就过于隆重了,凌欣干了一次,就不敢再做。若想传递,就得送往诚心玉店,然后常平转给贺霖鸿,再由贺霖鸿交给贺云鸿。如此复杂,凌欣就不再做饭了,平常做些吃的,只与姜氏和小螃蟹小蔓等人分享。后来,信也不频繁写,大约半个月才送一封。

  入了夏,早上热了,皇后姜氏说不能再这么疯玩,要歇过夏天,秋天再来。最后一堂课时,好几个孩子都哭了,凌欣自然一个个地安慰。这些孩子们的身体比过去强了很多,折腾一个时辰已经没事了,凌欣刚开始带着他们踢球,正在兴头上,现在说不能每天来玩了,当然伤心。

  凌欣拉着小螃蟹的手,向一个个对她叫“姑姑”的孩子们说再见,孩子们对她留恋不舍,一路被人簇拥着离开,回头向她频频招手……凌欣突然心中一个闪念,明白了姜氏为何让自己带着这些孩子们玩。

  这些孩子都是豪门高官之子,他们与小螃蟹交好,日后会对小螃蟹忠心,可现在,他们对自己有了好印象,回家就会向父母赞扬自己这个“姑姑”,京城里有对自己的非议,姜氏这是在帮着自己取得人们的好评……

  凌欣紧紧握着小螃蟹的手,觉得姜氏比自己小,却像一个大姐姐一般在护着自己……自己这一世得到了太多人的恩惠和帮助,真是无以为报。

  虽然不一起上体育课了,但小螃蟹还真交了两三个朋友,经常叫进宫来,一起玩,然后吃饭睡午觉。有时还会拉着他的朋友们来找凌欣,让她讲故事,算是开小灶。

  一日,晚餐后,姜氏忽然请凌欣到她那里,说要与凌欣散散步。

  姜氏挽着凌欣的手臂,引着凌欣慢慢地走向宫墙,一路说着话。

  宫里现在清理得差不多了,攻城投入的石头和垃圾等大多都运了出去,只是还没时间修整,沿路都是长得高高的野草。

  凌欣知道姜氏将太上皇、建平帝、裕隆帝的嫔妃都放了出去,许多宫殿都空着,太阳一落,到处是黑乎乎的屋宇,偌大的皇宫显得冷清阴暗。

  姜氏叹了口气,小声说:“我有时,真想念勇王府呢。”

  凌欣笑着安慰说:“才不用!你那时哪里能天天见到陛下……”

  姜氏也笑了,可又幽幽地叹了口气,凌欣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可这种事,不是她能打保票的,她轻轻拍了下姜氏的手,小声说:“陛下是个善心的孩子……”正是那天姜氏说小螃蟹的话。

  姜氏又笑了,凌欣忙说:“好吧,长大了的善心孩子……”

  姜氏还笑,凌欣说:“我相信他。”姜氏已经有两个儿子了,柴瑞自己是庶子上位,他该知道皇子间的争斗,要是聪明的话,不应把后宫弄乱才对。

  姜氏低头:“姐姐……”

  凌欣小声说:“现在战事刚过,陛下新登帝位,事儿多着呢,哪儿有闲心……”

  姜氏又推凌欣:“姐姐……”

  说话间走近了宫墙,姜氏抬头看了看天空,残阳方落,暮色渐起,她停住了脚步。

  凌欣不解地看她,姜氏一笑,放开凌欣的手臂,对身后的张嫲嫲点头,张嫲嫲笑着拍了两下手。

  凌欣更不明白了,才要问姜氏为何如此,就听宫墙外响起了箫声。箫声婉转,竟然是“唱山歌”,是孤独客的频率,很慢,很柔和,缠绵吟哦,倾诉着无尽衷肠……

  姜氏和后面的张嫲嫲等宫人们都纷纷抬袖掩口,不敢笑出声。

  宫墙外的箫声将曲子吹了三遍才停了下来。

  那夜在牢中,杜轩唱了这歌,孤独客吹了口哨,贺云鸿那时……凌欣的心砰砰跳,脸红了。

  姜氏笑着看凌欣,凌欣真想喊一嗓子,跟着唱,可是周围这么多人,太不好意思了……

  姜氏向后伸手,张嫲嫲捧上了一支竹笛,凌欣尴尬地接过来——这是逼着她露怯,可是她不能让贺云鸿听不到回音就离开……凌欣将笛子放在唇边,吹起“等待爱”。

  她还是吹得错误层出,几乎不成调子,散碎的笛声在夏季初临的夜色里,翻墙而出,扑向在城墙下持箫站立的贺云鸿。

  墙外的箫声又起,低徊和缓,无论凌欣吹出什么音,那边都巧妙地应和着她,仿佛一条彩带,萦绕着肆意嬉戏的飞鸟……

  凌欣吹完停下,箫声才缓缓收尾。

  宫墙高高,夜色转浓,月明星稀。

  姜氏挽了凌欣的胳膊,凌欣将笛子给了张嫲嫲,转身与姜氏慢慢地往回走,她几次想回头看向宫墙,可都没好意思。

  宫墙外,离贺云鸿不远处站着的柴瑞与贺霖鸿以及十几个太监护卫都难掩笑容,贺云鸿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走了回来,向柴瑞默默地行了一礼,马上钻入了马车。

  柴瑞挑眉问贺霖鸿:“他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贺霖鸿点头:“当然啦!陛下知道他,这种事,嘿嘿……何况,凌大小姐还吹了笛子,他肯定是想私下……”

  柴瑞啧了一声:“想私下往来,那怎么行?不仅朕在这边,皇后也在那边呢!姐姐吹笛,朕自然是可以听的!”

  贺霖鸿笑着叹气:“陛下真是费心了!”

  柴瑞长叹:“谁让是朕给他牵的线?怎么都得帮他到底!他最近一副害了病的样子,早知今日……算了,朕就不说他了,总得容他有个笨的地方不是?”

  贺霖鸿哈哈笑,向柴瑞行礼告辞,柴瑞点头,两人分头上了马车,离开了宫墙。

  凌欣回了自己的院落,给贺云鸿写了封情书,次日让人转交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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