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番外16 名声_断簪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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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番外16 名声

  贺云鸿二十岁登吏部尚书之位,三年内就消减了全朝三分之一的官位,简化了官阶,使得从上到底层的级别只余了五层。贪官污吏被严厉追究,成片的世家官吏关系网络被破坏。

  一时间,朝野内外对贺云鸿的攻击铺天盖地,皇帝却装聋作哑,不予追究。因为在朝堂上无法压制住贺云鸿,有人竟然买通江湖杀手要除掉他。每次联系的江湖人一被告知要杀的是贺云鸿贺尚书,都马上答应了下来,可接着就顺藤摸瓜,把出钱的人杀了……

  日后人们才隐约听闻,江湖上最大杀手组织的首领,是个来去无踪的顶级高手,谁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人说是因为他武功到了臻境,能收敛精神,模糊真容。他娶了个西夏的绝色美女,是贺尚书的妻子的弟弟的妻子的姐姐——这种曲折关系谁能知道?!他在江湖上放了话——谁敢碰他的隔山一肩挑,就别活了。他出比对方多两成的价钱,买其性命。且不说他要取谁的性命,从来防不胜防,让人不想得罪,只说他家财万贯,又与西夏有贸易往来……那些要买贺云鸿命的人自然送了命。

  贺云鸿在那里为所欲为的同时,昏君皇帝只管军务。京城战后第三年,国中第一所军校,“皇家军事学院”,在京城西大营正式奠基,次年有了第一批学生。皇帝亲自招生,逐一面试报名学子,亲授军事课程,与学子们一起出操,一个月中有半个月宿在那里,那些孩子成了真正的天子门生。

  京城的工厂模式,逐渐蔓延到其他城市,工商业在各地兴旺起来。

  弘兴帝登基十年后,终于将勇胜军亲手打造成了一支二十万人的精兵,从武器到军备,完全是顶级配置。弘兴帝成了最大的拥兵自重之人,国中无人可与他争锋。恰在此时,北朝二十万铁骑犯境,正好来考验弘兴帝的治兵效果。弘兴帝决定御驾亲征!他带了十三岁的大皇子,点梁成为帅,举兵向北。

  弘兴帝所建的军事要塞虽然还不够完善,但是将二十万敌军绊住,阻止了敌兵进入内地。在北方,梁成领军对上敌人主力。

  那一场会战声势庞大,可只打了一天。梁成以万架强+弩、上千火炮迎敌,完全遏制住了对方的攻势。北朝的骑兵,冲过了枪林弹雨后,只有四分之一到达了阵前,梁成三十来岁,高大骁勇,亲自上阵厮杀,敌兵见之无人敢敌。

  弘兴帝在高岗处观战,心动之处,竟然不顾阻拦,让大皇子为他坐镇,自己上马,引着一片金黄色的旌旗冲入了战场,周朝兵将士气大振。

  从日出到日落,北朝骑兵折损众多,撤退时又遭掩杀,退回边境时已然十不及一。

  大皇子柴衡远远望着,激动得热泪满面,说“大丈夫当如是”,一回京,就进了军校。

  这一战之后,梁成被封“定国侯”,成为朝中第一武将。弘兴帝则更加变本加厉,醉心军事,将军校扩招到了万人。民间消息说,皇后有时要动用私房,给弘兴帝当零花钱,因为他经常买礼物给他的万余弟子,那些人对弘兴帝感恩戴德,誓死效忠。

  皇帝不理朝事,就成全了他的好友,佞臣贺云鸿。又几年,年仅三十五岁的贺云鸿登上了左相之位,不仅是历届中最年轻的左相,也是在他的父亲之后,又一握有治国实权的权相。

  只是贺云鸿比他的父亲更加肆无忌惮,为相后的次年,就开始了税法改革。税收征收的计算方式和比例的变化,外加对土地的重新丈量,都倾向保护中小农户商户,对大家族打击严重,逼迫大族为减少交税,分宗分家。他同时进行了教育改革,各地兴建让所有应龄儿童入学的小学校,不仅教授传统的礼仪道德,还教算术和典法。他将吏部原来的监督部门扩大,单设为清廉司,接受百姓的匿名举告,查实官吏的不法之行……

  他成立了向皇帝直接汇报的上内阁,其实皇帝懒得听,完全是他和几个同党决策。另设了与朝臣们进行政策辩论的下议阁,算是不阻言路,时刻掌握朝臣意图,听取人事推荐。他权力弥漫之时,上内阁和下议阁,全在他的把握之中。

  虽然他能以一己之力指挥朝政,却不能摆平各省中对他不满的大家豪门。利益被损的大族,先动用人力物力要扳倒贺云鸿。一时间,京城中风起云涌,有人上京告状,有人在宫外击鼓鸣冤,甚至有少数朝臣伏阙罢朝……

  皇帝固执地不听人言,贺云鸿在震天动地的批评里一意孤行。京中有几家报纸,为贺云鸿的政策竭力辩说,大讲特讲其中的利民之处,给贺云鸿争取到了中下层人民的拥护。加之贺云鸿多年让人广种棉花,寒冬有了保暖之衣,救了许多人命,人说他功德无量,所行之事一定是有良善之意……

  发现无法阻止贺云鸿主导的改革,几个省里,相继有大家族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造反了。最大声势的反贼中,有被降爵回了故里的凌青的三个儿子,他们号称要为母为兄报仇,为父伸冤——凌青被降爵,长子流放,三个儿子都没娶上好亲事,女儿只嫁给了个平民。孙氏对此恨之入骨,日日与凌青争吵无休,甚至动手,邻里无人不知。

  凌青察觉三个儿子要去投匪,气得拿出刀来追砍——国中军力之强史无前例,这些人是疯了!可惜他老了,被三个儿子合力绑了起来,扔在了家里。

  皇帝听说有人造反,这是和军事有关的!难得连日上朝,亲自调兵遣将。对农民一概招安平复,但对大族豪门下了狠手,一门门连根拔起,削爵夺位,主犯者判刑流放,其后人一律成奴三代不可为官。

  大家才看清,这位皇帝比贺相还狠。贺相也就是夺了土地,逼着人分家,免个官位。可是这位皇帝,无论多么显赫的门庭,一声令下,就抄检个精光,把人全卖成奴,断了子孙的前程,做事带着行伍出身的杀伐之气。

  当然,也有人说皇帝已经是个心慈的人了,否则谋逆之罪,就是斩首灭门,皇帝往往因皇后又怀了孩子而不喜血腥,难下杀手。

  孙氏的三个儿子都被朝廷军队俘虏,长子因是再犯,被重判,流放三十年,其他两个儿子各被判了十年,都没回来。

  孙氏逃到了京城附近,找到孙承泰,让他救自己。孙承泰犹豫不定,被邻人告发,与孙氏一起被缉拿入狱。太平侯孙承功出面为孙承泰求情,孙承泰才被放了出来,可被罚金,家产减半。

  孙氏因挑唆亲属作乱,被流放到了蛮荒之地,再无音信。有人说这是因为孙氏曾将“背叛”了她的龚嫲嫲一家卖到了偏远地带,龚嫲嫲临走诅咒了她,孙氏遭了报应。

  因凌青被绑,没有从乱,也就没被判罪,可家人都被判刑,他落了个治家不严的罪过,连最后的爵位也被剥夺了,家产因援匪而被查封,他一下变成了个无家可归的老人。他女儿家贫,又被婆家嫌弃,不敢来管他,凌青流落街头,乞讨为生。不久,有人来寻他,给了他一个院子,并安排了仆人照顾,每月还给月例银子。凌青问过了来人知道,他们是定国侯梁成的手下。

  凌青余生十年,得梁成的供养,人说这正是当年他对梁氏母子赡养的时间长短。他死时留话说他对不起梁氏,希望梁成姐弟宽恕他。

  各地平乱一定,贺云鸿却因母过世,丁忧了。大家都喘了口气,以为贺云鸿的那些改革不会继续下去。可贺云鸿其实并没有放手:虽然左相位置虚空,但内阁中的几位阁老都是贺党中人,尤其是其中的宋源,特别死心眼,完全秉承贺云鸿的宗旨,一步一个脚印地将贺云鸿开启的章程坚持了下去。

  另一个中坚人物是户部侍郎常平,他是个数算奇人,看过各地的数据后,就能总结出土地丈量的进程,税收变动后不同层次人们的收入变化……他经常会为报纸写文章,讲述土地和税收的改革对百姓的影响,让人们通过数据事实,真真切切地理解了贺云鸿的远见卓识。

  三年后贺云鸿丁忧期满,马上就被复起为左相。他又出了一系列政策,减少农赋,鼓励商业,兴办工业……这次,反对的人不多了,因为仅仅五年,人们就看到了成果:民间富裕,城市繁荣,国库丰腴。

  史家学者开始称这段时间为“弘兴之治”。

  可是他们下结论下得太早,贺相骄矜自傲,竟然下令疏通隋朝大运河,以方便南粮北调。这旨意一下,又是一片直达天际的批判声。人们纷纷指责贺相劳民伤财,要把刚刚富裕起来的人们投入水深火热之中,有人甚至将他比为隋炀帝,说国中真正的皇帝是他……

  在这么狂大的反对声浪中,弘兴帝不仅不听,反而带着贺相在定国侯梁成勇胜军的保护下高调出京,视察北方几个重兵之城后,携贺相和定国侯同登落霞峰。在顶峰悬崖处,弘兴帝回忆当年被围绝顶的困境,发下国事诏书,强调国之安危不可一日忽视,粮食的运输尤为关键。全民要听从朝廷指令,否则就是自乱阵脚。同时宣布将派兵往西北和东北拓展,或结盟或殖民,以期和平地扩充版图。

  人们听出来了,弘兴帝这是表示支持贺相,把贺相的意图与国防联系起来了。这要是反对,不就成了反对国防了吗?

  民间的几家报纸已经遍布大江南北,再次为贺相摇旗呐喊,分析疏通运河的利弊,说这是有利千秋万代的大好事,真是夸大其词!

  不管人们怎么议论,疏通运河的大工程开始了。许多人等着看热闹——兴修水利,最容易起民乱!可是他们失望了,督监疏通运河的官吏多是贺相一手提拔起来的,对贺相忠心,水利兴修七年,未出一次民乱,还培养出了一批治河官吏,以及营造水坝和运输船只的工匠。

  后来,大运河上往来众多船只,南北货物运输大增,沿河商家如雨后春笋,城村人烟繁茂,所有人都自诩当初赞同了贺相的决定,支持了大运河的疏通。

  弘兴帝五十岁时,贺相派出的几支远航船队中的一支归来了。这几艘大船,带回了无数异域的珍奇异宝,让朝中上下大开眼界。热爱军事的皇帝有了新的兴趣,开始筹备海军。

  贺相年过半百,终于在政事上得到了朝野的认可,令出无不行。许多人又开始挑剔贺相的私生活,为贺相惋惜——贺相娶了个山大王,而不是位名门闺秀。

  人们都知贺相年轻时,是个风姿挺拔,面容俊美的人。探花贺侍郎让京城多少女子对其倾心,有“京城第一公子”之称。后来他成为朝中最年轻的重臣,气质更加高贵矜持。其实,就是贺相到了中年,甚至老年,也一直相貌出众,双目凝神,行止优雅,风骨脱俗,让人一见忘尘。这样的人怎么能只娶了个山大王妻子?退一万步说,就是没有名门正妻,也该有绝色美人添香,红颜知己相伴吧?

  更何况,贺相夫人生了两男两女,虽然平常之家也过得去了,可是对于一朝权相,就有些单薄了。相比皇宫,就更不足而论了。

  谁都知道皇后姜氏一个接着一个地生儿子,一共九个!皇帝已经怕这些手足日后出问题了,加之皇后娘家姜家是国中推行商业的一大主力,对国贡献甚大,弘兴帝自己又喜欢驻在军营军校,就没有纳嫔妃。

  可是贺家三房加起来,也没皇宫那么兴旺。贺相的大哥,出使戎营被杀,留下了两个儿子。长大后都中了进士,入了官途,成为贺相的助手。贺相的二哥,贺家家主,因地产起家成为京城富豪,后来在全国都数得上,只有一个儿子,还是求爷爷告奶奶被人称周神医的御前郎中治了两年才怀上的。贺家三房全加起来,也只有五个儿子,按理,贺相实在该纳妾。

  人说当初贺老夫人就为这事麻烦了好多人,想为那时的贺尚书开枝散叶,可是贺云鸿从来不允。不几年,贺老夫人中了风,自然无法为贺相张罗了。

  其实,就是没有贺老夫人,若是贺相想娶妾,大概只需笑一下。贺相在朝为官几十年,他去的每一个酒会花宴,都有女子往他身边凑,有时能排成队,扎成堆儿。可是贺侍郎、贺尚书、后来的贺左相的目下无尘、清高孤傲也是出了名的。见了女子从来是谦谦有礼,但透出种骨子里的冷淡,真若有人不顾礼貌地强行贴上去,他能拂袖而去,让大家都下不了台。

  有人说因为贺相夫人是只母老虎!贺相夫人的身世诡秘,一会儿姓凌,一会儿姓梁。她当初曾上孤峰,救了陛下,被陛下尊称为“姐”。京城被围,这位夫人从西北的云山寨千里奔骑而来,为京城防卫出谋划策。她的弟弟,定国侯梁成,解了京城之困。贺相夫人是皇后的手帕交,还是京城一干豪门后人的“姑姑”,许多朝中武将的“姐姐”。曾经有皇家狩猎,她骑马一出,过半数将领对她齐齐俯首行礼。许多朝臣对她恭敬有加,听她教训。

  听说宫中通晓秘事的余公公,临去世对自己的继承人寿昌公公留下的遗言中就有一条:疑难之事,可问贺相夫人梁姐儿……把她说得跟个跳大神的一样。

  这么一位夫人,真是没人敢惹。难怪贺相一辈子没有纳一个妾,贺府内宅,该是他夫人的天下……

  后来,贺相在仕途上一路高升,京城重新繁荣,笔直宽阔的大路四通八达,路边商铺高耸。京城外修建了四个卫城,与京城相顾,为防御屏障。当初惨烈的京城之战远了,成了人们口中的故事,贺相夫人渐渐默默无闻……

  于是开始有人说,论长相才学什么的,贺相夫人配不上贺相!贺相夫人长得浓眉大眼,身材丰满,一点都不典雅!她成婚后也不常出席京城各家的妇人家宴,为贺相走动关系,可见不懂社交规矩。她只是一味抱着皇后的大腿,为皇后跑前跑后做事。虽然她办了工厂、办了报纸、办了连锁的食品店……但她一直是个管事的,大长公主和皇后姜氏才是真的领导者!

  而且,贺相是探花出身,文采昭然,他在战时写下的抗敌檄文,被目为文中隗宝,可流传百世。但这位贺相夫人,不仅不会写诗作词,连字也写得不好!在贺府都不是当家主母!听说她曾与贺相笛箫合奏,但是她吹得极差!

  贺相年轻时曾经定亲的潘家大小姐,寡居之后,言说只想去服侍贺尚书,为他倾一生柔情。她写下了许多缠绵旖旎的诗篇,一时很有名气。可惜贺家从来没遣人上门,潘氏等了三年,只好再嫁。夫君不解风情,潘氏又写了许多诗词排解郁闷。

  京城有位绝色花魁,擅器乐,算着贺相夫人已经四十多岁了,该是人老珠黄,岂能敌自己的青春美貌,就去贺相出席的宴会上展露技艺。她将一只笛子吹得出神入化,夺人心魄,可贺相连头都没有回。这位女子于是效仿曲有误周郎顾,频频出错,眼睛盯着贺相,等着他鄙视一下。但贺相与人把酒交谈后,饭也不吃,离席而去。这位女子暗喜,以为至少贺相是因无法忍受笛声而去,该是注意到了她。可是她婉转问起,人们告诉她,贺相从来不在外面吃晚饭,一定要回府与家人共进晚餐,除了皇帝,无人能改。

  贺相权位越重,那些受家族之托,或受人指使而向贺相传递书简、礼物,甚至在贺相行走间投怀送抱的美女娇娘就越多,贺相一概拒而不受,一点没有文人雅客的风流脾性。

  这肯定是因为贺相夫人太过悍烈,贺相不想惹麻烦。

  也有人说,贺相以吏部侍郎起家,后任吏部尚书,有的事情,比如救灾放粮,要假手他人,不曾亲身经历过,但管人事,那是门儿精。连一朝文臣都尽在他的掌握中,怎么可能管不了自己的夫人?贺府的总管家,就是贺相的书童雨石,这还看不出来贺府谁当家吗?

  有人证实说,贺相把他的山大王夫人踩得死死的,贺相夫人在外面做事时,对人大喊大叫,可见了贺相,老实得要命,总是陪着笑脸,说话温和,听说三天两头为贺相下厨——怎么可以这样?!这是仆从厨娘才干的事!真掉价!许多人亲眼见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抬手就去挽贺相的胳膊扶着他走路,毫无正妻的庄重风范!

  但是,有专门和大家唱反调的人说,在朝上一皱眉都能让朝臣忐忑的贺相,离了这位夫人就吃不好睡不好,许多对官吏惩罚最严厉的手谕,都是因为贺相下朝后回到府中没见到夫人,勃然大怒时写的。贺相夫人的干爹去世,贺相夫人离京送丧。贺相本来因国事繁忙,不能离朝。可是两天后,却向陛下告假,快马拉车追着夫人而去。听说是因为夫人不在,他食不下咽,夜不成寐,目测实在熬不过没有夫人的两个月,只能同行。结果平时懒散的皇帝,不得不天天上朝会,清减了十斤,并以此要挟贺相,赢得了一次南巡。

  还有人说,贺相夫人带着福气,与她相近之人,多得好报。她的干爹因为收养了她和弟弟,老年得子不说,还与救了她的杜方校尉,成了大皮毛商人,家境富裕。她身边的义妹们,都婚姻美满;她的那些山寨弟弟、山寨军师,都成了军中要将,为子孙挣下了荫封……贺相娶了她,一点也不亏。

  有些见过年迈的贺相夫人的人说,贺相夫人看着脾气很好,笑眯眯的,晚辈们总是争着对她说话,而她听什么都点头说:“有道理,有道理……”根本没有原则性!那些有关她年轻时是山大王、还协领了京城之战的传言肯定是假的!她的一个媳妇是神医后代,总管着她。有客人听见那个媳妇对贺相夫人说:“母亲!您得吃这个!”口气强硬!贺相夫人一点也没恼,竟然说:“好,好,听你的……”完全没有一府老夫人的权威!贺相大概是因为她省心、好说话才娶了她……

  各方人士,莫衷一是,实在无法统一见解。

  贺相的父亲贺老爷高寿,一直活到了九十二岁,许是“听”到了贺相的一系列成就,心情舒畅的缘故。也许是因贺老爷著书立说,写下了《朝事纪要》、《政思录》、《治灾要务》、《听言识人》、《暗夜集》等多部著作,多是治世之应用解读,偶尔也有些禅思随想。有意仕途之人,都不敢不读。

  贺老夫人中风后,贺府大修,房子连成了片。贺相的长子听说自生下来一直到两岁,日夜啼哭,非得要让人抱着,贺相夫妇无法应付时,贺老爷就来帮忙,他是在贺老爷手臂里长大的。

  贺家的几个孩子,与众多来踢球的孩子们,喜欢在贺家宽大通畅的院子里任意奔跑追逐,街上的人们总能听见贺府里孩子们的尖叫欢笑声。

  贺老爷的书房天天房门大敞,孩子们都在贺老爷的膝下聆听过方嫲嫲给贺老爷读邸报或者诗文。贺老爷一向笑呵呵的,孩子们叫他“爷爷”,免去了“贺”字。

  许多孩子对贺家情深,说在贺家比在自家自在、快乐,还吃得好,他们长大后,也依然与贺家常年往来。

  贺府总是熙熙攘攘,人气旺盛。不仅有来拜访贺相、来见贺家二老爷做生意的,还有来踢球的、与贺家小辈称兄道弟的……贺家每天午饭晚饭时,客厅中都摆有大量食物,名为“八飞”,来的人如果不与主人进餐,就到这里随便取食。

  贺家的饮食在京城也是出名地美味,并非是山珍海味什么的,而是菜式新奇,色彩诱人,味道馋死人……有京城酒楼用黄金聘贺家大厨出府,可是从来见不到人,总是被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挡了,让人觉得那个厨师很神秘。

  贺府家宴,有时也有客人前来,见到坐在轮椅中的老夫人被小辈们细心照顾。老相爷呜噜说话,有个嫲嫲替他解说,与人交流无碍。席间,人们随意说笑,气氛融洽。

  那个给贺老爷翻译的嫲嫲姓方,本是大长公主的侍女,饱读诗书,精通典籍,被大长公主送给了贺老爷,陪伴了贺老爷三十余载,帮他誊写书稿,为他读诵众多书籍,贺老爷的每本书中都对她称谢。听说贺老爷临终时,在她手心中写下了“来世夫妻”几个字。可既然是写在她手心的,谁能知道?明显是杜撰。但是这位方嫲嫲过世后,贺相依从父亲手书的遗嘱,将她葬入了贺家祖坟,牌位入了祠堂,享受贺家子孙的香火。虽然她与贺老爷生前没有逾越礼教,始终是个婢女,但是在族谱上,却得了平妻的名份,算是冥婚。所以,也许那“来世夫妻”是真事。

  贺老爷走时,贺相已近花甲,为父守孝三年。这次与上次为母守孝不同,贺相深感悲伤,痛苦难当,乃至形销骨瘦。贺相夫人陪着他在贺家祖坟所在结庐三载,日日与他携手在田间漫步,贺相才逐渐走出了抑郁。

  人们本来以为贺相年纪大了,借着父丧,大概就不会复出了。可是弘兴帝并没让贺相退隐,时间一到就钦点他官复原位,那些盼着贺相失势的人再次失望。

  贺相后面十多年的政策比早年稳健。他不再异军突起地提出新策,而是在已有的基础上,深化细化。朝中商业发达,贺相发布了钱庄法,规整了民间借贷。他坚持以税法控制家族和豪门,平衡贫富。他继续派出航海舰队,积极探索未知。他大力推广从海外带回的番薯等农作物,因产量极大,让南方基本免于饥荒……

  贺相一向身体健康,什么毛病睡一觉就好,七十六岁时却因老妻故去很快就去世了。

  这时,人们再也无法否认,贺云鸿协助着不喜欢上朝,只喜欢整军的弘兴帝缔造了一代“盛世”。国家之强盛史无前例,贺云鸿的名声,也从早年的“佞臣”、“奸臣”,后来的“贼相”、“奸相”、“权相”,到了最后盖棺论定的“贤相”。

  弘兴帝和皇后对后来的儿子,管得就不像对小螃蟹那么严了。儿子们喜欢打闹,除了小螃蟹因为年纪大些,总能打胜,其他的经常打得难解难分,后宫里闹得厉害,皇后大为头疼,天天盼着女儿,可是到了四十五岁生了最后一个,还是个儿子!她总说有个女孩该多好,她给姐姐做了那么好衣服,也一定会把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一个出使西域的朝臣,回来报告了那边的情形,提到了其中有一个叫花刺子模的国家。

  弘兴帝柴瑞听了,将年长年幼的儿子们都叫了来,对他们讲了有奇人指点过,日后北方将有强敌,名叫蒙古,会灭了那个花刺子模,也会南来,横扫山河,将皇族斩尽杀绝。

  这之后,皇子们各行其事。有两个追随着大皇子从了军,有个孩子去航海,出去了一次,就再也不回皇城来住。还有一个出了家,成了著名的皇子高僧。有一个喜读诗书,成了大儒,有一个去经了商……他们没有为皇位大打出手,柴瑞觉得他们都很成功。

  皇家有两位被人称颂的女性:大长公主被人称为“女中智者”,皇后姜氏被尊为历朝来最为开明、普济众生的国母。京城一战,青壮之人死伤几十万众,她们在战后首倡女子从业,为走投无路的遗孀孤女们开了一条活路。大长公主去世后,皇后姜氏一生致力提高女子地位,开设女校,鼓励女子独立门户,建立经济来源……被女子们目为王母娘娘下凡。

  皇帝柴瑞年至八十,但是贺相一去,他就真的不再理事,连军务都不管了,全权托付给了太子柴衡。这位太子也是个奇人,少年入军后,简直就成了皇帝早年的翻版!不喜读书写字,就喜舞刀弄棒。他是弘兴帝整军的左膀右臂,坚决支持父皇对军队的投入。他还爱踢球,将足球的规范从皇宫普及南北,让大家的蹴鞠有了统一的标准。这种不务正业被许多人批评,只有他的“姑姑”贺相夫人肯定了他的努力,说将国民的身体素质提高了八度。

  柴衡替父监国时,已经六十来岁了,贺相建立起的内阁机制开始发挥效应,老皇帝本来就不怎么管理国事,未来的新皇听了几天政事,也觉得很没意思。他只按照父皇教的窍门,仔细观察了内阁几位阁老的为人。内阁中虽然也有权斗,但这些官吏都是一步步从基层打拼出来的,知道该如何处理国事。柴衡觉得过得去,就如父皇般全盘接管了军队,将重心放在军中。他一直在军中,本来就熟悉将领,弘兴帝看了两年,就放了心。

  弘兴帝柴瑞临终时,平心静气,觉得自己为缔造起一个强大的国家,已然尽心尽力,担得上当年母亲所说“好皇帝”的意思了。想到在那边可以再见到自己的父皇、母后、皇后、云弟和姐姐,他脸上带了笑意。

  弘兴帝以前被人多次骂为“昏君”、“庸君”,后来贺相权盛,还有人说弘兴帝是个“蠢君”……但是他驾崩后,史学家却都说弘兴帝是不世出的千古名君——他襟怀宽广,眼界宏大,勇敢无畏,光明磊落,最为可贵的是,他知人善用,有识人辨才之奇能,他所倚重的能臣猛将,无不是治世保国的最佳人选。有文人感慨中华有幸得此帝君,从此开启了文明兴旺之旅。

  (可野史说,弘兴帝最为自得的,是他给他的云弟和姐姐牵线而成的婚事,他自诩比心机缜密的贺相都明白通透,这一点,贺相一向默认——不认也不行吧?……)

  西北的云城本来是个小城,可城外有个因出了贺相夫人和定国侯梁成以及一干武将而著名的云山寨,云城借光变得也有了名气。后来,一位名叫“重山寨主”的军士,将云山寨建成了一个小城,名为“山城”,与云城并称为“边境双城”,成了西北的一处繁华所在。山城里有蓝玉脉,可是玉脉细弱,开采艰难,倒是山城的各色果干肉干很受欢迎,甚至远销到了京城。

  ……

  凌欣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开始糊涂了。她记不得刚发生的事,可是却记得很久以前的事。她开始长时间的睡觉。她不知道白发苍苍的周神医来看过她,对贺云鸿说是她年轻时的头伤发作,她的脑子不好了。

  但是凌欣还记得贺云鸿。

  睡梦里,凌欣走在一片美丽的草原上,天空蓝如大海,处处是色彩鲜艳的花朵。她真想跑向斑斓深处,可心里总惦记着要带着贺云鸿一起来玩,就又从梦里醒来。每次她睁开眼,贺云鸿总是在床边,有时在读奏章,有时在看着她。凌欣就会笑笑,拉了贺云鸿的手,再次睡过去,回到梦中的原野……

  贺云鸿开始交托朝事,向皇帝请求致仕。

  弘兴帝到了贺府,与梁将军和贺相一同看了昏睡中的贺相夫人。

  三个人喝酒至深夜,讲起了遥远的那一个深夜,感慨万分,大醉而别。次日,弘兴帝不允贺相请奏。

  终于有一天,凌欣知道到她会留在那片草原上了。

  忽然,她想起了许多往事……她想起当年贺云鸿戳在自己手背上的玉簪,生死之际给自己簪在了头上,但自己弄断了,虽然这么多年两个人相亲相爱地过了,但是贺云鸿总念叨,可见一直耿耿于怀,她抱歉地拉着贺云鸿的手说:“……云郎,我真的爱你,那簪子我该单放的……”

  白发苍苍的一朝权相贺云鸿,面对着老妻,像是办错了事的小孩子般含泪说:“其实,那簪子的确是我按断的,我那时说了真话,就是想让你亲自接上……”

  凌欣一听,再次证实了自己对贺云鸿的一贯看法:这家伙是个心里头弯弯绕的小坏孩子,别别扭扭地爱着自己。到底,这是个言情文……

  她不禁哈哈笑起来,就这么笑着去了。

  她又跑上了那片美丽的原野,回头对贺云鸿招呼着:“来呀!你看这里多美!”

  可是贺云鸿没听见,几十年相处的记忆一齐冲上了他的脑海:新婚时,凌欣看向他的眼神;凌欣笑着将他从床上拉了起来,递给他煎饼果子,她坐在床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她温热的手,紧扣着他的手;宫门外,贺府的车帘一挑,她在后面向他招手,他一进车厢,她打开一个食盒,着急地对他说:“快吃点,要冷了!”那是浓稠的粥,里面有莲子、栗子、果仁……还有淡淡的桂花蜜香;下朝他进了府,她竟然不在府中!他怒气顿起!她闯进了书房,大声说:“哎呀!我又晚了!”一下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他马上就不生气了……

  她隐于幕后,从不惹人注目,可却是他最可靠的后援,在他所有的困境里,都有她的支持和陪伴。没有她在身边,他无法得一夜安眠;没有与她的商谈,他不会勇施国策;她多少次握着他的手,从冬天走到了春天……

  她爱了他这么多!可是真的不够!不然她怎么能让他这么痛苦?!如今,这些点点滴滴都化成了无数利箭射入了他的胸口……万箭穿心,贺云鸿疼得一头栽倒,昏厥在地。

  围着的几个孩子惊呼,把倒在地上的贺相抬到床上,与母亲并肩躺着,大家又喊又哭。

  贺云鸿跑向凌欣,拉住了她的手,嗔怪道:“你怎么能跑得这么远?!”

  凌欣笑说:“哪里远了?我就在你旁边!”

  贺云鸿端详凌欣,她已经变成了二三十岁的模样,青春焕发,眼明如星,她的头发间有金色的亮点,她的周身,如水浪般荡漾着蓝色的光芒。贺云鸿坚决地说:“我要和你在一起!你忘了?我们说好了的,永生永世。”

  凌欣看着贺云鸿年轻俊美的面庞,说道:“我没忘!可是我回不去了。”

  贺云鸿说:“无妨事,你去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凌欣抱住贺云鸿说:“你不用找,我等着你。”……

  贺相睁开眼睛,对床前的儿女们说道:“我要去见你们的母亲了……”

  儿女们大哭起来,贺云鸿叹气:“你们哭什么……”他指了下床边小柜上的一个檀香木的匣子:“打开吧。”

  他的大女儿哭着将匣子打开,贺云鸿拿出了个长盒,握在手中,叹道:“无妨事,她在等着我……”他微笑着闭上了眼睛,没有醒来。

  贺相在睡梦中过世,依照他的遗愿,他与夫人同葬,墓葬从简,只陪葬了一双相配的白玉和蓝玉玉簪。其中的白玉簪是枚镶好的断簪,但是玉质莹润,为宝玉之极品,虽断无损其珍贵。而蓝玉湛蓝如海,据说象征情深如许,不可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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